混天擂在驮禾山,离赋令山十多里。那里有一道道大小瀑布,飞珠溅玉,映着金灿灿的阳光,活像耀眼的宝石,那哗哗的流水声,犹如深山里住着一位隐士在弹奏乐曲。
雷甜梨挽起裤腿和外裙,站在水中的石阶上,如长者一样故作高深,念念有词:“山中白衣,气贯长虹!”
感叹之余,想到了第五岁,又回到岸上抛着石块,一脸苦瓜状。
“你天天这样抛,当心把瀑布给堵了。”花浮那邪魅的男人像个幽灵一样冒了出来。
梅花纹纱袍穿在身上,满头青丝散于背后,头顶扎着一个丸子,丸子上别有一月牙发簪。眉梢细长,丹凤眼里,充满了星星,漂亮却看不透,脸廓棱角分明,英气十足。
“你怎么在这里?”这男人老是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自己身后。
“看你呀!”花浮笑眯眯的。
“你除了嬉皮笑脸,拿人寻开心,就不会给人解解闷!”雷甜梨抱腿坐在了地上,背对花浮,似是生气,似是撒娇。
“我给你解闷的办法就是‘坦诚相见’,只怕你不喜欢……”嘴角拉出一抹坏笑,倚着树干观望那娇小背影。
“坦诚相见?”她跟着念了出来,少顷脸一下通红,起身跑到花浮面前,狠狠地踩了花浮一脚:“龌龊!”
花浮吃痛微皱眉头,任面露微笑,两手捧着雷甜梨的脸蛋,“你的小脑袋装的东西好像不干净呀!”
“你……”推开花浮,脸是又气又红。
花浮见她生气,十分得意,好好欣赏了一番,雷甜梨感觉他一肚子坏水,举起拳头要揍他的脸。花浮瞧她个头只到自己胸脯,努力垫脚的身子微微颠抖,轻轻握住那拳状小手,“不逗你了,走吧,午膳要开始了。”
在开饭之际从不乱跑的雷甜梨,这次却不见踪影,花浮自然会在意,定是因为第五岁在烦恼。瞅眼前人干瞪自己不回应,花浮一把将雷甜梨抱起,“如果你不说话,我就抱你回去,让大家看着我们。”
雷甜梨一听立马磨着牙,用力握着拳头,倏地凑到花浮耳边大喊:“我自己会走!!!”
那音量大的,再甜美的声音也觉刺耳,花浮赶紧放下了她,闭眼伸手转了转耳洞,继而轻柔地笑道:“那走吧。”不料,雷甜梨看了看他脚下,又一大力踩了上去,报复得逞嘚瑟跑了,花浮目光宠溺紧随背影,不甚笑出了声。
“都这么热的天,师父还要我们看书。”丁爻颀郁闷,他根本无心看书,碎碎念中被二师伯沈忆哲逮住了。
“你这看书都不能静心,练剑又如何静心呐?”这孩子皮得没一身好本事,玩乐倒在行。
“哎呀~沈师伯~我想去午休,这么热的天,让大家都歇歇去吧,好不好?好不好嘛?”拉着沈忆哲的手晃来晃去,学起女孩子来他很在行,这娇撒的,其他弟子听了都脸红。
沈忆哲很宠爱弟子,头刚要点下去,只听坚定的一声“不好!”大师伯秦邰板着脸走了进来。
“大师伯,您回来了!我们可想死您了!”
异口同声的殷勤,让沈忆哲怀疑人生了,“难道?我不是你们师伯?!”怎么他进来没有人打招呼。
“沈师伯,不是您进来就……”有个弟子说着食指放在了嘴边,大家也跟着比了个“嘘”的手势。
“嗯?哦哦,哈哈哈哈,忘啦,忘啦,不好意思啊!”沈忆哲假装淡定,笑的很是尴尬,那会他是想逮丁爻颀。
秦邰看了看丁爻颀还在第一页的书,说道:“丁爻颀,今天你手里的书看不完,就歪想休息!”
“那大师兄和钤络师兄呢?我要他们陪我一起。”他们两个倒好,不看书,还跟着两位师伯下山也不告诉自己。
“想我们了小师弟?!”法钤络还没走到书阁门口,就听见丁爻颀嚷嚷。
“给你们带了些好吃的,快去膳房那尝尝。”江帆雾一来就说吃的,各各奔去了膳房。
“一个个馋猫。”萧儒寞看着蹦蹦跳跳的弟子,老父亲模式又开始了,眼里充满慈爱。
丁爻颀嬉笑着跟了出去,秦邰想拉他,没拉住,尴尬地甩了甩衣袖。
议阁里。
“沈师兄,事情怎么样了?”萧儒寞问道。
“……”秦邰和沈忆哲对视了一会,神色严肃了起来,事情并不简单。
“小橘村失踪的七人在山上丛谷里找到了,都死了,脸上有青紫色的脉纹,像中剧毒一样。”沈忆哲说道。
“练印术?”萧儒寞听后直接想到了这门邪术。
“是很像,还不敢妄下定论。”秦邰说道。
练印术乃暗臣所创。暗臣的人练就邪术,不人不鬼,滥杀无辜,各路高手齐聚对抗,将其驱逐到南外那绝望之境。暗臣的人可通过印术,操控生灵,又因为要人的血液养印源,肆意杀生。而皁地有个无尽悬崖,那悬崖下被称为南外,南外是极寒极热的混沌天地,落下去尸骨无存。
四十年前,暗臣一直悄无声息地发展,直到后面村民无缘无故失踪,调查得出是暗臣所为,引得江湖憎恨,赶至杀绝。
皁地虽然多山,但只有四座大山适合居住,分别是赋令山,驮禾山,七原山,大貌山。皁地门派就两家,养魂阁和混天擂,都属隐居之派,不参与世俗,略有一点名声也是参与鞭挞暗臣的集门事件而来。
“暗臣杀人之后,被杀之人脖子周围会出现黑色纹印,纹印就像刀割一样,一条条的纵横杂乱,和这些被杀的村民情况不一样。”秦邰说完之后沈忆哲接着道:“而且骨头都被侵蚀了,尸体就像纸张一样。”
“三天时间,这么热的天气尸体没有腐烂,也没有蛆虫,我们火烧处理了尸体,一烧便化为灰烬,一点痕迹都没有。”秦邰神色凝重,而且火化尸体时没有一点异味,令人感到诡异。
秦邰少年时好奇跟随师父调查暗臣,再见相似的情景时心里面不明觉厉。
“也不知道赴儿怎么样了?”秦邰忽然提起第五岁。
第五岁第一次来养魂阁时,秦邰和沈忆哲都没在,因为他们负责带弟子外出历练,反反复复,呆在养魂阁的日子很少,等第五岁再回养魂时,还是没有见着,好在他们两个偶尔去混天擂看过第五岁,要不然还不知道养魂阁有第五岁这个弟子。
“赴儿朝东走的,应该不会遇到。”目前也只有皁地出现这事,萧儒寞这样想着。
“希望如此。”沈忆哲附和,大家顿然陷入沉寂。因为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小橘村也只好暂时安排了弟子守着。
硕大的树干像开花一样展开支架,由着紫藤铺满肆意垂下,月光柔和照射下来,好似花织的紫色瀑布,优雅高贵,诱惑着你不得不好好欣赏。
花浮慵懒地坐在梯口处,仰视星空。
远看繁星大多相似,斑斑点点,可细微的闪烁似表露各有所特。夜风轻抚,紫藤挥舞,瓣瓣小花悄悄地借着风落到地面,落得那么欢快利落,殊不知离开了藤会枯萎,可也给新生的花苞腾出了更多位置,让紫藤保守青春活力,优美长存。
“你安静的样子,颇像那紫藤萝,让人感觉神秘而忧郁。”
说话人和花浮同龄,二十有三。无袖的贴身对襟黑短褂,衣服下摆掩于宽松黑色裤子里,腰间围了一件长袖白色外衣,外衣两袖随意地系在身前,浓眉修长,贼亮的两眼透着敏捷,加上他那外露的结实精干肌肉,这人就像猎豹所化,狂野性感,不敢靠近招惹。
花浮身子往后一倒,倒眼一看是陈寒邻,立马坐好,两手理了理衣襟,看着紫藤萝说:
“走路不带声的。”
陈寒邻朝花浮背后走近一些,弯腰,故意把头靠近花浮侧脸,调皮地说:
“你害羞个什么?”
前方满地藤萝花,此情此景,有些偏味。
“何谓害羞?”虽然同龄,可这家伙是个性取向不明的人,就算是救命恩人,自己作为男人不可能以身相许。
见花浮不知所措的模样,还保持着女人那般矜持,陈寒邻憋笑,在自己眼里花浮就是个傲娇的千金。
花浮没有说话,陈寒邻脸上收起了嬉笑,正经起来,说道:
“萧师叔他们发现了一些情况,好像和暗臣有关。”
“集门事件?”花浮听家医说过,皁地这里是暗臣消失的地方。坏人总要受到惩罚,如果惩罚不到位,反而将其激怒,就会怀恨在心。四十年前的事了,难道是漏网之鱼来复仇,也不对,就算有子嗣也早就出现了。
“雷叔知道吗?”花浮打量了一下陈寒邻。
“我刚到,还没去见师父。”本来是要去的,可一回来就看见花浮一人坐在梯口处,便过来看看。
“回来就先看我?”花浮狡猾一笑,师父为大,回来都不先问候他老人家,反而来找自己。
陈寒邻见他在反击自己,嘴角一扬,“彼此彼此。”说着转身离开去了擂堂。
此刻两人在心中各有打算。
如果皁地不安全了,我就送你回去……
如果皁地不安全了,我就护你身边……
第二天萧儒寞和江帆雾去了混天擂,即便不是暗臣的人,这种邪术不能不管,如果找不出来,任其作恶就无法挽回了。
“以前发现老巢在皁地时,我就想过以皁地的山势,除了有人生活的四座山外,都是潮湿阴暗之地,空气稀薄,毒物随处可见,根本不适合居住练功。”萧儒寞是想不通,那种环境怎么生活,更何况练功。普通人在那些地方不出两日早死了,觉得不可思议。
“本身就是练邪术的,早就不是正常人。”雷罐阅说道,只恨自己那时尚幼,不然一定让暗臣好看,也不至于师父卫显一生都活在悲痛之中。
当初所有人都在参与战斗,卫显刚入擂堂不久,作为弱者被保护,师父带着师兄他们参与战斗,最后无人归来,卫显陷入悲痛无法走出,终日堕落流浪。雷罐阅以前是养魂阁主李仙瑭的弟子,可能真是有缘,遇见了沧桑的卫显。雷罐阅当时被卫显的沧桑所吸引,年少幼稚,认为饱经风霜的人就是高手,想拜卫显为师,把想法告诉师父李仙瑭时,李仙瑭得知是卫显,很是激动。集门事件之后,卫显自愿四海流浪,大家一直都在帮混天擂找卫显。难得卫显出现还愿意收雷罐阅为徒,如果有个弟子能让卫显摆脱痛苦,也算是好事了,李仙瑭便同意了。
混天擂里卫显的房间终于等来了灯火,混天擂的人都很欣慰。
其实卫显一直都在刻苦练功,师父教的,师兄教的,全都没有忘,不敢荒废,即使在外过得浑浑噩噩,也没有放弃练功,将这些传给雷罐阅之后,恶疾加重,饮一杯酒解愁,那年卫显白发苍苍,已至中年,然俊颜依旧,带着笑意,释然睡去。
“还是得查下去。”萧儒寞满脸忧虑。
“必须查。也不知道赴儿现在到哪个地方了,书信都不来一封。”雷罐阅抱怨着,好歹长辈还是要问候的呀,这么多天了也不见来信,又怕她会遇见这种事。
“赴儿是谁?”陈寒邻疑惑地问道。
每次历练回来都听见师弟们念着这个人,问他们,个个神神秘秘不告诉自己。
“你不知道赴儿吗?”江帆雾惊了,混天擂的弟子还不知道赴儿。
“啧,我还真忘了,寒邻每次都在外面,一历练就好几个月,还真没见过赴儿。”
雷罐阅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忘记让他们互相认识认识了,都是习武奇才,不知道谁厉害些,看向陈寒邻时雷罐阅竟然在脑补两个徒儿切磋武艺。
“寒邻,你那些师弟不说,怕是不好意思让你知道吧,哈哈哈……”萧儒寞笑道。
“赴儿到底是谁呀?!”
大家像打谜语一样,陈寒邻很想知道。
“嘿嘿,甜梨~”陈寒邻对着雷甜梨抛了个媚眼,“甜梨,给师兄说下赴儿是谁,我一会就给你卖冰糖梨!”
雷甜梨喜欢吃梨子,一听乐坏了,拉着陈寒邻走了出去,“师兄,来来来,我们出去边走边说。”
“那么喜欢吃梨,果然人如其名。”走得那么快,八成去集市了,花浮窃窃私语。
“你说什么?”江帆雾坐花浮旁边,以为花浮在对自己说话。
花浮尴尬一笑,“没…没什么。”
江帆雾摸了摸眉间,想着:“我好像听见了什么梨……”
就在这时,萧儒寞和雷罐阅突然讨论了起来。就第五岁怎么还没个书信,是不是把他们忘了,两个长辈哼哼唧唧的带着哭调,江帆雾摇了摇头,“哎!”
花浮见此触景生情,走了出去,被人惦记的感觉怕是他这辈子也不会拥有。
江帆雾看着那出去的背影,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么。花浮的事,陈寒邻说过,不被爱的城主之子,牢笼里的小鸟,脆弱而坚强。他们这里的人都有故事,也都很坚强。
江帆雾待人温柔心细,不是去讨好谁,而是他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母亲的话一直都在耳边:“对我们来说,做一个温柔的人,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混天擂是围着紫藤修建的,据说最开始的堂主是个被奸人陷害的武将,为了躲避城主追杀,带着独女同几位忠诚手下逃到了皁地,躲在一户农家,可女儿好动活泼,有天偷跑到上山狩猎,在山中遇见了这棵紫藤萝,很喜欢,后来堂主围着这棵硕大的紫藤萝修建了房屋,取名混天擂,在那之后安稳度日,练拳习武,再后来结交了一为挚友,那朋友会纵气,且功力了得,混天擂的人便开始学练纵气,逐渐发展下来。
江帆雾跟了出去,到了紫藤萝那,见花浮站在紫藤下面,画面幽美,却带伤感,想到一人独处时也能释放烦恼,就没过去,自己便走到其他地方透透气。
第五岁刚回到老奶奶家,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老奶奶家很贫寒,泥巴房,稻草顶,屋顶滴答滴答地漏起了雨。第五岁抬头看去,屋顶稻草烂兮兮。山缠被漏下的雨打了脸,小手从袖筒里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着脸,手帕边缘四角绣有小兔子。
“山缠,这手帕是谁给你的?”第五岁不记得自己给山缠准备了这个。
“小二哥哥给我的。”说着还让第五岁看那小兔子,“小二哥哥帮我带草帽时说这上面的兔子像我一样可爱就给我了。”
“艳城的小二?”
“嗯嗯,那个小二哥哥人真好!”
第五岁再细看那手帕时心里面有一种怪异,又无法解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看见老奶奶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仰着头在检查还有什么地方漏雨。
这户人家只有老奶奶和她二十出头的孙子,孙子在艳城里给人干杂活,偶尔才回来一趟。老奶奶已经用了大大小小的盆子和碗接水了,还是不够,地面有些地都逐渐积水了。
屋子本来有四间,可是其他屋子都垮的没有顶了,剩下独立的这间大客堂。两张简陋的床被破旧的布隔着,靠大窗的位置处修了灶台,墙角的柜子有一边已经没了挡门,不过里面的衣裳摆放有序。唯一一张桌子因为爱往一边倾斜用石头垫着。外面的一口井大口大口吞着雨水。
第五岁扶着老奶奶到了床边,还好床这边漏雨很微弱,可也顶不住一直被雨侵。
“奶奶您先坐吧,交给我处理。”
老奶奶无计可施,只好点了点头,挨着山缠坐了下来,山缠眼珠跟随第五岁转,见第五岁拿了一把老旧的伞准备出去,山缠喊道:“哥哥!”
第五岁回头看着山缠,“陪着奶奶。”
山缠听后,认真回道:“嗯!”同时伸手就要去抓脸,第五岁眼神蓦然严肃,山缠乖乖把手压在了屁股底下。
第五岁撑着伞走到屋外,伞不但旧还破洞,雨滴顺着伞顶的破洞落到了头上,第五岁用袖子刮了刮头顶,埋怨道:“这天发什么疯!”
视婆在显像镜前笑的合不拢嘴,“山神你这么抱怨,雨神听了会淋死你的,哈哈哈哈……”
而第五岁上空,雨神坐在乌云上,玩着水珠很是悠哉,四处弹,弹出去的水珠散开成许多雨滴,簌簌落下,雨势的大小是根据水珠大小来的。
第五岁盯着屋顶稻草观察了一番,指尖对着屋顶挥了一下,只见一股气流幻化成一把大伞立在房子上空,暂时解决了房屋漏雨问题。
没多久雨逐渐小了,天空亮了许多。
山缠在床上睡着了,第五岁和老奶奶坐在桌前,老奶奶粗糙的双手在缝补衣服。
“衣服已经破成这样了,奶奶您为什么还要补它?”第五岁见那衣服到处是补丁,再怎么补也穿不了多久。
“舍不得,这件是小飞的娘给他做的。”
“……”
“孩子,你们命生得好,哪像我们,要好好珍惜。”老奶奶眼里泛着光,一家人都在外干活,再回来时只见孙子。老伴累死了,媳妇跑了,儿子也疯得不见了人影,留下了孤苦两人。
第五岁看了看床上睡着的山缠,没有说话。
雨停了之后,第五岁带着山缠继续前行。出发前,第五岁给了老奶奶一些银两,老奶奶不接受,只好用屋顶说事,老奶奶才接受,银两足够给房子添瓦了,还嘱咐,一定要等孙子回来再弄,不然她一个老人家容易被骗。
视婆将这些尽收眼里,想起了须垩,须垩在天上也是,爱帮大家,不过有时会帮倒忙,浅笑了起来,天上如此,凡间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