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巷子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块小黑板被拿掉了，换成了挂在墙上的公示栏展柜。
“叶子，你说，这是不是为了防止再有咱们那样的啊。”
那时候，他们就用这块小黑板，万川在上面讲课，他们几个就在底下听。
讲之前把居委会写的告示都擦了，讲完了再照着手机拍的照片写上去。
有一回忘了擦，第二天小黑板上就被贴了纸条儿，说不让用了。
几个人依旧我行我素，还是那么用。
“反正那时候用完了还写回去呢，再说了，我们川儿哥写的字，不比那老大爷写的好？”
万川打了下叶子：“少扯用不着的。”
“我说的实话，没扯淡，真的。川儿哥，要是没你，我考不上二中。”
“你考什么学校，靠的都是你自己的本事。”
“可是要是没你”
“什么没我没我的啊，能不能盼我点好，怎么就没我没我的了？”
“行了川儿哥，我说不过你，川儿哥，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直？
是啊，一直。
他们一直是好兄弟，认识五年了。
万川和叶子站在公示栏前，护着里面内容的玻璃上倒映着两个人的脸。
现在想想之前一起犯二，留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头发，怎么那么好笑。
但是真的很怀念啊。
“走了川儿哥，”叶子自然地搭上万川的肩：“吃关东煮去了。”
小店很小，只有两个桌子，每个桌子两个座位。
以前他们来这儿都是两个两个地坐，刚开始乌泱泱一群人，坐都坐不下，轮着坐椅子。
可后来就剩他、叶子和大黑三个人。
他们就把另一张桌子的椅子拉过来，三个人挤一起，冬天一人捧着一个纸杯子，吃里面的关东煮。
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是几个人凑一起，一边吃一边扯今天的事儿，怎么就觉得这东西那么好吃，这日子过得那么有意思呢。
“挺久没见你们了。”
“是挺久没来了。”万川挠挠头。
老板娘还认得万川，好几次都是万川跟老板娘偷着把账结了。
“怎么样？”这会儿也没什么人，老板娘坐在吧台里面：“你们俩，都考上哪了？”
“我二中，他一中。”叶子说。
“可以呀，小伙子们，真的。”老板娘竖了个大拇指给他们。
“那时候你们多好啊，这一天天，那么多兄弟，哥们儿，朋友，都到这边来，其实这几家商店里的都认识你们了，天天你们来了，我们生意也来了，哈哈哈。”
“哈哈哈。”
“到了高中可也得努力啊，得朝着更高的目标走，是吧？”
“是啊。”万川说。
叶子点点头：“嗯，我也是。”
俩人拿着选好的串儿，还像那时候那样坐在以前的位置。
“哎，”老板娘从前台绕出来，走到万川坐的地方。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们谁写的呀？”
老板娘指着墙上的一行字。
万川和叶子凑过去看。
“不是。”两个人否认。
“那是谁呀？就还是几年前呢，正好就是你们总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们写的呢，我想着是不是你们激励自己的，写这儿这么小，以为我看不到。”
“真不是？”
“真不是。”这次万川没有说谎，真的不是。
他没写过，那几个二货肯定也不会写这种话。
“走了啊阿姨，您忙着。”
“好嘞，常来啊。”
“好。”
两个人走出店门，快中午了，太阳越升越高，这会儿有点刺眼。
“川儿哥。”
“你说。”
“我觉得这太阳不刺眼。”
“那你还用胳膊挡着？”
“我他妈觉得，这叫耀眼。”
叶子拿下挡着眼睛的胳膊，正对着太阳。
万川笑了，拍了叶子后背一下：“你他妈别犯二了。”
“川儿哥，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上一个特别好的大学，以后过特别好的生活，让所有人都羡慕你，都嫉妒你，都赶不上你。”
“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川儿哥，真的，我不像你那么爱说谎。”
“滚。”
“川儿哥，你说那时候那贵人会是谁啊？”
万川低头沉思。
“不知道。可能，是天使吧。”
“哈哈哈，川儿哥你还说我犯二，你不比我二？”
“走吧，回家了，家里午饭该做熟了。”
“走。”
那行字，会是谁写的呢？
“风浪再大，也有靠岸下船的那一天。”
万川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开饭，他爹正好要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家。
“又跑哪儿去了？”万爸一边摆筷子一边问。
“出去见了个朋友。”万川换好鞋走到餐厅。
万爸老远儿闻到了万川身上的味儿：“大上午的，又去网吧了？”
一股网吧里的烟酒味。
万川抻起自己的衣服扭过头嗅了嗅：“啊，我没去。”
“你就编吧。”
“真没去，就是路过网吧的时候捧着以前同学了，把我拽进去我又跑出去了，要不这会儿怎么能回得来。”
“以前同学？”
“嗯，初中同学，我都忘了叫什么了，还挺热情。”
万爸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放过万川一马：“洗手去，吃饭了。”
“得令！”万川一溜烟儿跑到厕所去了。
他不想让叶子给他爹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又撒谎了。
“我妈呢？”
“做完饭回屋歇着去了，今天搞了个大工程。”
“什么大工程？”
“这不是，”万爸用筷子指了指桌子上的鱼：“这个，从选到杀到现在它十分美味地躺在桌子上，都是你妈亲自来的。”
“爹，虽然我语文不好，但是我觉得美味这个词语不是这么用的。”
“吃就行了，屁话那么多。”万爸说着扒了一口米饭。
鱼是草鱼，万妈做的水煮鱼，万川爱吃辣的。
万川看见一片红色浮在水面，心里一喜，夹起一片鱼放在嘴里。
“啊！！！！！！！”
“怎么了！？”万爸差点呛了一口饭。
“好吃啊！！！！！！！”
“你个兔崽子！”万爸把饭碗一撂，筷子放在饭碗上：“老子以为你卡刺了呢！吓死我了！”
“妈！！！！！！！”
“怎么了川儿？”万妈虚弱的声音从卧室敞开的门传过来。
“好吃啊！！！！！！！”
“好吃就行，好吃就行”语气里带着很多欣慰。
“爹，您吃。”
万爸白了万川一眼，重新拿起筷子碗，夹了一片鱼放进嘴里。
“嗯，真的不错。”声音也比之前高了很多。
“是吧？我妈做鱼太好吃了哈哈哈哈哈！”
“快吃吧，那么多话，一会儿你就卡，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会儿你就卡刺。
万爸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屹立在他的嗓子中。
上顶天，下立地。
“爹，不是吧”
“咳咳，废，废话少说，咳咳，水”
万川“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他爹身旁，弯腰：“是不是得醋啊！水不好使吧？”
“那你去，咳咳，拿醋。”
“啊啊啊，好。”
万川倒了半杯醋给他爹端了过去：“爹，您喝。”
万爸接过去咕咚咕咚的把半杯醋干了，喝着醋的万爸五官皱到一起，万川看着他爹五官皱到一起，自己的
的五官也都皱到了一起。
俩人本来长得就像，这一皱起来更像了。
于是万妈休息好了，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两兄弟一个坐着皱着脸，一个站在一边皱着脸。
“嘛呢这是？”
“妈，我爸卡鱼刺了。”
“喝啥呢？”
“醋。”
“哎呀，喝醋不管用啊！”
“那怎么办？”
“走了走了，去诊所了，小区门口那个。”
最终这个鱼刺被诊所的医生拿了出来。
万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做的那盆水煮鱼就那样凉了。
“喝醋不管用，什么能把鱼刺软化那话不能信，你见西湖醋鱼的鱼刺是软的？以后记得也不要大口吞米饭，也别喝水，鱼刺进到胃里可不好，也记得”
万妈记得认真，万爸和万川听得昏昏欲睡。
万爸累了，万川饿了。
刚吃了一口，米饭还没吃呢，就跑这儿来了。
回去的时候，水煮鱼都该凉了。
难得老妈做一次水煮鱼，唉
“好了，回家吧。”
“咱家微波炉还能用吗？”
“微波炉？咱家也不怎么用我扔车库里去了，怎么了？”
“饭是不是都凉了？”
“啊”万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咱们先去车库取微波炉吧。”
“好。”
万川家有两个车库，一个是停车的，另一个是放杂物的。
微波炉就放在放杂物的车库里。
车库打开的时候，有一阵尘土从门里跑出来。
“咳咳”
这个车库里有好多很多年前的东西，都落了灰。
“我看看啊”万妈走进去。
“在这儿！川儿你搬着走。”
“好嘞。”
万川走过去，抱起微波炉，却看到了微波炉后面的东西。
是一个盒子。
那个盒子他再熟悉不过了，没想到会被他妈放在这里。
“妈。”
“怎么了？”
“你帮我把那个盒子放在微波炉上面，我一起拿走。”
“好。”
万川他妈从来都支持他的一切决定，如果万川不想说，她就不会问。
就比如说这个盒子，她只是在沙发底下发现了，当时只是问了万川要不要用，万川说应该不会用了，她就放到这里来了。
从来没有打开过，也没有问过是什么。
现在万川说要拿走，她也不会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