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越惊醒的时候,马车还在颠簸着,车轮扬起厚重的沙尘。但这附近并无行人,所以马车反而走的更快了。

    慕容越揉着因为宿醉而剧痛的额头,只觉口干舌燥,他哑着嗓子叫道:“水!”

    马车外的侍从答道:“少爷,水就在架子上”

    慕容越从架子上拿下装水的皮袋,打开塞子大口吞咽着冰凉的清水,直到把水喝了个干净,才把皮袋丢回架子上。

    他擦干嘴角的水滴,找了块方巾擦干净身上的酒渍和梦中流出的口水。随后他掀开厚重的布帘,想看看自己现在在哪里。

    “少爷,马上就到断天之墙了,过了断天之墙,走上官道,很快就能回中州”

    他含糊不清地答了句好,又缩回车中。想到今晚可以回到中州和家人团聚,他不由感觉全身似乎热血上涌。他走的时候妻子已经有身孕了,现在回去恐怕妻子就会挺着隆起的小腹微笑着迎接他。她跟着自己吃了太多苦,以后决不能再让她吃苦了。慕容越想着,不由抓紧了装钱的包袱。

    慕容家,曾经也是中州一个势力强大的家族。家中也有数名朝廷重臣,与各大家族交好,也算在中州根深蒂固。然而却因为在政治斗争中选错了队伍,触怒了皇帝,一夜之间,慕容家在中州除名。

    慕容越始终忘不了那个夜晚,火把汇成的河流包围了慕容家的府邸,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白衣的骑兵纵马持枪,将偌大的慕容府围得水泄不通。使者宣读皇帝旨意,全副武装的武士冲入慕容府,查抄所有财物,男人发配边疆,女人进宫为奴,反抗者和私兵就地格杀。

    慕容家的官员纷纷下狱,曾经交好的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为之求情。他和母亲碰巧在外,远远看见这副景象,于是不敢回家,逃亡在外。

    那是慕容越印象中最艰难的日子,在这段漫长的逃亡生活中,他和母亲没有钱财,于是只能吃最差的饭菜,住的是黑市的旅店,阴冷潮湿,却价格高昂。

    许久后皇帝为慕容家平反了,并把他们新封,或者说放逐到朔北关。父亲被放了回来,但已是双腿尽断的废人。他在狱中没有贿赂狱卒,于是重伤的腿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在肮脏的狱中迅速坏死,最后被迫截断。母亲经历了这些打击也疯了,披散着头发每日在朔北的街上乱跑。他只好把母亲关在房间里,让父亲陪着她,只有父亲安抚母亲,她才会短暂恢复理智。

    慕容家的迅速覆灭让慕容越见识到了人情冷暖。和他定下婚约的女孩不再见他,并派人送回了他所有的礼物,和一封断绝关系的书信。曾经拍着胸膛说慕容家有难必定鼎力相助的叔叔伯伯闭门不见客。

    反倒是一直爱慕他的女孩追随他来到了朔北,最终成了他的妻子。想到这里,他眼中露出无限的温柔。

    她曾经也是中州一户中等人家的小姐,但却因为跟着慕容越迅速变成了不得不为生活忙碌的主妇。他不能让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在朔北破旧的房屋中,他抱歉的看着她,她却笑着安慰慕容越。慕容越发誓要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现在他几乎可以做到了,他隔着包袱触碰到冷硬的金属,那是一部分金币。包袱里还有一张三十万的金票,那是南陆最大的钱庄的票据,随时可以兑换成金币。

    他已经派人去江州了,等他回中州接了家人,就立刻直奔江州。他在那里买下了一栋木屋,就在江州城最繁华的街上,他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他想着妻子会如何惊讶地看着那木屋,他可以牵着她在江州的石板路上走,给她买下小贩手中她最爱的发簪,陪她看花灯从河面上漂过。

    时间还很长,他可以慢慢弥补。

    “少爷,到断天之墙了。”侍从把他从江州的幻想中带回朔北的肃杀中,他应了一声,探出头去看这南陆最浩大的工程。

    这就像一堵普通的城墙,但它却从南陆最西端延伸到最东端。这仿佛是一条巨龙,趴伏在朔北山脉南部。这是昭武皇帝的设计,在南北圣战中,北陆轻骑兵的弓箭和重骑兵的冲锋令南陆人无法抵御。于是昭武皇帝放弃朔北山脉北部的狭窄区域,修建高耸的断天之墙抵挡骑兵的铁蹄。

    后世的学者对此争论不休,有人说这阻挡了北陆骑兵,保护了南陆人。也有人说这耗费了大量人力,而且没有与之匹配的作用,比如姑苏国主张岚就曾经绕过这里,带领舰队直接进攻江州,屠杀了江州六万人。

    慕容越也曾经问过老师,老师说,修建断天之墙花费了五十万人,死了近三十万。但如果没有断天之墙,北陆骑兵就可以在朔北山脉以南的平原上尽情驰骋杀戮,中州和江州,整整有三千万人。

    越来越多的马车来到城门前,汇入队伍中。城墙的门口,排列着数排鹿角,足有百余名手持长矛的武士守卫,不远处还有两队骑兵。他们马上挂着刀剑,手持硬弓。慕容越知道他们配有鸣镝箭,一遇敌情鸣箭示警,城墙上会迅速出现三百名弓箭手攒射。同时,最近的骑兵队会迅速赶到。

    慕容越站在车辕上,眺望城门,那里数名武士保护着一个官员在登记什么。他知道这是在抽取过路税,看来是没这么快过去了。他叹了口气,刚想回到车内,却感觉身后似乎有一道锋利的目光,自己仿佛是被猎手盯住的猎物在目光中僵硬。

    他回头去看,身后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间温暖的房间,主人与客人坐在桌子两边。主人坐的是一张宽大的椅子,他慵懒的靠在椅背柔软的皮毛上,怀中抱着一个年轻女子。他抚摸着女子的肌肤,不时还咬住女子的红唇,两人调笑着,丝毫不顾及一旁正襟危坐的客人。炉火把主人的脸映得通红,仿佛醉酒一般:“人老了,不顶用了,秋天都得烤火了。”

    客人恭敬地回答:“监军大人正值壮年,又掌管朔北雄兵,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何来老了一说。”

    主人露出丑陋的笑容,嘿嘿的笑了几声。客人的话恰到好处,令他心头大悦,连手上力气都重了几分,引得女子一阵惊叫:“这次又带了什么买卖来?”

    客人从怀中取出一张金票,递给主人,主人目光扫过票上的金额,顿时呼吸急促起来:“这……”

    客人低声说:“我家主人说这是定金,事成还有一半重酬监军。”

    但主人反而冷静下来:“这么多钱,绝不是什么小事吧?”

    “我们有三百个人和三百匹马,想通过断天之墙。”

    主人睁大眼睛,盯住客人,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见客人无动于衷,他冷哼一声,抬手把金票掷入火中,那张大额金票在火中卷曲,发黑,最后化为灰烬。

    他抬手让女子退下,见女子出了房间,他才又开口:“开什么玩笑,这么大的事,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这是钱能解决的吗?”

    他放低声音:“三百骑兵进入南陆,一旦抓到……”他没再说,只是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监军在朔北的地位无人可比……”

    主人不耐烦地挥手:“别和我说这些,这趟生意不容易。”他突然语调一转,“但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他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客人心领神会:“我们可以出双倍。”

    主人眯着眼摇头:“我要的不止双倍,我要十倍!嘿嘿,宵禁钟声一响,朔北骑兵就会有十队共计三千骑兵出城巡逻,你们藏不住。你们只能和我交易。”

    客人也没犹豫多久:“好,金票随后送到。”

    “和你们主子一样是个爽快人,来,喝一杯酒庆祝一下。”主人喝下一杯烈酒,打了个酒嗝,“替我谢谢你们主子上次送的美女。”

    “监军大人喜欢,自当再送些来。”

    主人眼中露出惊喜:“可以吗?”

    客人起身行礼:“监军大人是我家主人的贵客,几个女人何足挂齿,若我家主人在此也会慷慨允诺。”

    主人朗声大笑:“那就多谢了,进城的事包在我身上。”

    客人身形一闪,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