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地心引力做自由落体,卡戎拖着疲惫的身躯,沉入冰冷的护城河里,顺着水流,缓缓伸展开双臂。身上的伤在接触到水之后,晕染开一大片红,黑色的裙摆以及轻若烟雾的纱衣,随着水流缓缓摇曳着,灵魂都已千疮百孔,谁还在意这副皮囊呢。
她看不到,摸不到,耳畔只有水流的声音。呼吸渐渐消失,恍若进入另一个维度般,她仿佛看见了江灼,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美好,对着自己,微微笑。
放下。
在与现实世界隔离的这一刻,她让自己做出了唯一的选择。
微笑的身影逐渐淡去,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朦胧,光线沿着河水经过几层折射投入她迷糊的视线之中,黯然落下的最后一滴眼泪,也融进了水里化成了苦涩的泡沫。之后,她直起了身体,向上一游,冲出了水面。
阳光重新照进这座城,也照在卡戎明媚的脸上,轻轻勾起一边嘴角,拖着带水的长裙。终于,回家了。
柯伊伯星,天空之城。
这一天,普尔向着全世界宣布了江灼的身份之后,送礼和道贺的人差点挤破了神殿的大门。
江灼一袭白色的长裙礼服,耳朵、脖子以及手腕上也同时戴着象征普尔妻子身份的挂饰,终于在进入普尔房间的那一刻,再不顾一切形象地躺倒在他柔软的大床上,再也不愿起来。
“这结亲的仪式,当真是比打仗还要累,跟演戏似的,从头到尾都觉着自己像一只木偶,”江灼说着说着自己却笑了起来,咯咯嗝的,然后解释:“太傻了。”明明是自己要结婚,却还要从头至尾听别人的安排,岂不是傻。
是傻。普尔看着她累得瘫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暖暖的凑了过去:“傻瓜,结婚要有仪式感。”
他同她躺在一处,揽过她的肩,轻轻将她拥进怀里,她蜷缩在他的怀里,还未来得及同她有一刻温存,她就已不解风情的沉沉睡去了。
普尔还想说什么,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因他的气息而微微颤动了一下,亦不曾醒来。他轻叹一声,却又无限宠溺的抱紧了她,摸了摸她的脸颊,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奥尔特星上,撒旦从星球深处走了出来,看着弥漫在空中遮天蔽日的紫色浓烟,北落轩辕散着发,脱下他的骑士装,坐在地下的黑暗里,不作声地低头摆弄着接好的手臂上留下的伤疤。
半晌,“我不想再与他为敌了。说吧,怎样才能解除契约?”如当初缔结时一般的干脆。
“殿下,”撒旦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此刻更加拉得像只烤腰子:“你以为,这契约想结就结,想毁则毁的吗?”顿了顿,他揣摩着北落的心思:“那样弱小的星球根本不值得守护,你不是也这样认为么?与其散尽气力去守护那么弱小的生灵,不如集中力量,创建一个更强大更高级的文明。”
漾黑白之间,游正邪两边,这骑士未免也太随性了点。撒旦虽然不似普尔那般会读心术,却也善于揣摩人心,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身经百战一往无前的骑士之王,竟是这般毫无章法之人。
北落轩辕出身贵族,从小便被送去另一个骑士家里作侍童,学习各种骑士礼仪,接受各种训练,接触伴随他一生的“骑士精神”。也是在那里,他遇见了一生的挚爱菲·alice,而成年后真正的受封骑士,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保护她。他们相携走过千年无忧无邪的时光,直到宇宙岛战争爆发,因他离经叛道的理念,与她的想法产生分歧,也因为矛盾让她也毅然走向战场。就为了证明谁是对的。…可,死于那次战争里的她,却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也成就了他散漫随意的性格。他再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骑士”渐渐退出历史舞台,轩辕家族也逐渐的衰落了。大势所趋,即便是魔鬼,也没有办法重建轩辕的辉煌。他只是在利用他,可他情愿傻傻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但这一次,他不想再挣扎了。
“我做不到了。”若不是普尔的一念仁慈,他早已是个死人了,“我累了。”
撒旦无谓的耸了耸肩:“好吧,我没有做过任何威胁到柯伊伯的事,这次,是你毁约在先。”
“没做过威胁到柯伊伯的事。”北落站起身,漆黑的双眼在烟雾弥漫的星球上深得看不见底:“倘若我受你驱使,真的杀了普尔,登上王位,那才是真正威胁到柯伊伯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在利用我!”
“你大可不必将自己贴上受害者的标签,这一切,不过是我们各取所需。神也会为七情六欲所扰,你有欲望,也有过贪念,在你们所认为的邪恶的我面前,你不用否认。”
一股愤怒与懊恼没来由的侵袭进北落的心扉,可他却没法反驳。
“不要再争论对错和利益了,正义的另一个名字叫做立场,我为了我的奥尔特,呵……”撒旦望着迷雾中的凄凉,“你不是想解除契约么?只需要为我再做一件事。”
……
当普尔醒来的时候,西泽早已经回来了,排成贪吃蛇的送礼长队,在他有秩序的指挥下已经全部打发走,神殿再次恢复安宁。他站在普尔的房间外,江灼还在沉睡着。普尔轻手轻脚地翻下床,来到屋外。
“西泽,你回来,我很安心。”
西泽有些意外,魅蓝的双眸对视着普尔的红瞳。
“你待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北落还要久,倘若……”他看向窗外明净的天空,柯伊伯星上的一切都在有序的运转着,毫无违和感。可他的“倘若”,却让西泽的心里透出一丝隐隐的不安。
“倘若什么?”
“倘若有一日,我离开柯伊伯星之后,遇到什么意外,我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带领柯伊伯,走下去。”普尔将手搭在西泽的肩上,说得无比坚定。
“王,您这是……”
“我是说如果。”红瞳里瞧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这些假设因何而来,在他的眼里根本无迹可循。“柯伊伯从来不缺领导者,可是两万多年,我最放心的,还是你啊。”
知道问不出结果,西泽只是点了点头。
屋里,江灼已经醒来,她坐在梳妆台前。
普尔从身后环住她:“怎么不多睡会儿?”
看着镜中幸福的身影,她浅浅一笑。
他捋了捋她的长发,从怀中摸出一只浅色的皮筋来,将皮筋缠绕在她的发梢:“你扎起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松松挽起发梢的江灼,少了一分随性跟自由,也多了一丝端庄与温柔。
“倘若有一日,我归田卸甲,定日日为你晨起描眉,暮点朱砂。”
当普尔带着江灼回到勒本星球的时候,便是他们的大婚当日。虽然那里没有什么亲人和牵挂,可勒本,依然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