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萧庭站在门外赏梅,见颜卿和段浪在院中玩耍,喜笑颜开,心里竟有些动容,道:“卿儿,过来。”
颜卿和段浪跑到他面前。
颜卿道:“师父。”
段浪也道:“恩公伯父。”
萧庭没有理会段浪,看着颜卿,过了片刻,才道:“你们在玩什么?”
颜卿指着远处的花盆,笑道:“我们在扔石子儿比赛,看谁能扔到那里面,师父,我每次都赢呢。”
萧庭收颜卿为徒后,教他的剑招乃是他所创的“幻影剑”中的招式,这剑法的下盘和运剑方式乃是依八八六十四卦而创,修习剑法的同时也在修习内功。
加之萧庭时不时也会教他一些呼吸吐纳,修习内功的方法,所以这半月以来颜卿的内力颇有长进,只是他自己不知。
他内劲比段浪大,自然扔得比较远,所以每次段浪都不能扔到花盆里,他却能。
萧庭见颜卿高兴,心里莫名想说点什么,可此时颜卿站在他面前,他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玩儿去吧。”
颜卿道:“好”,跑了两步又回来道:“师父,姑姑在那边阁楼里,你可要去找她?”
萧庭听颜卿这么说,不禁失笑,道:“不必了”,想到楚婉盈,一时玩性起来,又道:“卿儿,以后不许再叫姑姑。”
颜卿不明所以,疑惑道:“那我要叫什么?”
萧庭笑道:“师母。”
颜卿恍然明白,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姑姑要做师父的妻子,就像我娘嫁给我爹一样,所以我要叫姑姑师母。”
萧庭微微一笑,转身回屋练功,颜卿才又跑开。
两个孩子玩儿了不多时,段浪累得不行,道:“我们不玩儿了,去找我娘和你姑姑吧。”
颜卿谨记萧庭的话,道:“她不是我姑姑,是我师母。”
段浪道:“那我们去找我娘和你师母吧。”
二人来到阁楼,段浪还在楼梯上便嚷着“娘亲”,颜卿到阁楼中看到楚婉盈,也道:“师母。”
楚婉盈登时羞红了脸,道:“卿儿,不许胡说。”
颜卿道:“我没有胡说,是师父让我这么叫的。”
楚婉盈脸更是红到了脖子根儿,心道:“庭哥又戏弄我。”
段夫人见状,心中暗笑,道:“看来恩公和妹妹好事将近呢。”
楚婉盈道:“姐姐你也取笑我。”
段夫人见她害羞,也不打算再开她的玩笑,转眼看到颜卿,心想:“若是浪儿也能拜恩公为师,那该多好”,
抬眼看着楚婉盈,又想:“恩公连话也不与旁人搭,却事事顺着楚家妹子,这妹子倒是好说话的,倘若她肯帮忙,兴许恩公会答应”,
便道:“不取笑妹妹便是,这几日我日日派庄内下人去幽云宫那边打扫,就快好了,等过几日,我再叫人去换上新的锦被褥子,妹妹喜欢什么花色,跟姐姐说说。”
楚婉盈道:“真是辛苦姐姐了,姐姐拿主意便是。”
段夫人道:“那我就挑几样新鲜的花色差人送去,再送些女儿家的首饰过去。”
楚婉盈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怎么好意思拿姐姐的东西。”段夫人道:“恩公对我们一家有救命之恩,这些不算什么,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我怕下人毛手毛脚的弄坏里面的东西,所以跟过去看过,金银珠宝这些东西,幽云宫库房里原本就不少,
只是我瞧着那些首饰不像是咱们用的,里面有些书,我翻了翻,有些字我竟不识得,看上去不像是汉文,不知恩公可曾跟妹妹提过他的事?”
楚婉盈道:“庭哥只说过他幼时长在姑苏,想必就是幽云宫了,后来去了关外,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段夫人道:“哦,那也没什么,日后妹妹自会知道的,且不说这个,再过几日,幽云宫那边的事就差不多了,到时我再遣些下人过去。”
楚婉盈忙道:“姐姐想得周全,我原该感激,但这些真是不必了,这几年都是我和卿儿两个人过的,许多事我自己会做。”
段夫人笑道:“那么大个院子,妹妹怕是顾不过来吧,再说了,等妹妹和恩公成亲了,自然会有孩子的,总会需要人照料的。”
楚婉盈脸上一红,道:“姐姐,你不是说不取笑我吗?”
段夫人笑道:“这可不叫取笑,生儿育女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再说恩公虽疼惜妹妹,却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有些人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要不然多冷清啊。”
楚婉盈道:“姐姐你处处为我考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姐姐。”
段夫人道:“妹妹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亲人,你既叫我姐姐,咱们日后便像亲姐妹一般相处,你也不必跟我客气,只是姐姐现下有事相求,不知妹妹可否帮忙?”
楚婉盈听她为了自己尽心尽力,十分操劳,心里早就万分感动,这时哪有拒绝的道理,便道:“姐姐请说,我若能做到,一定尽心竭力。”
段夫人道:“恩公和林大侠永嘉一战的起因妹妹想必知道。”
楚婉盈道:“嗯,是因为青城派的人。”
段夫人道:“其实我夫妇二人早知那吴量是贪图富贵的人,只是那日他说要收我儿为徒,我夫妇二人一时糊涂,才会相信他的话,这才有了酒馆那桩事。”
楚婉盈道:“这怨不得姐姐,他若想陷害你们,自会千方百计,躲得过一时也躲不过一世。”
段夫人道:“妹妹可知,我们为何与青城派往来?”
楚婉盈道:“他不是段公子的结义大哥么?”
段夫人道:“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江湖中很多门派为了生计,都会做些生意,像段家这般全无江湖势力的生意人自不免受到欺压,所以才常常给江湖各派送些礼物,攀个交情。
青城派在江湖中颇有势力,所以我夫君才对他处处巴结,当日他说要收浪儿为徒,我夫妇想若是浪儿拜在青城派门下,学些武艺,日后也不必像我夫君那般处处讨好旁人,
所以才鬼迷了心窍,想送他去川西,要不然我怎么舍得这孩子,岂知那吴量狼子野心,竟想杀我全家侵吞段家家产”,段夫人越说越气,越说越难过,不由得红了眼眶。
楚婉盈看了不忍,道:“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姐姐不必难过了。”
段夫人道:“只是拖累了恩公。”
楚婉盈道:“庭哥他不会放心上的。”
段夫人又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想着日后不能倚仗青城派,段家不免遭惹麻烦,恩公武功高强,若他肯照拂段家,我想旁人定不敢生事。”
楚婉盈道:“这……”
她已经明白段夫人的意思,心想:“庭哥不想再管江湖纠纷,这事定不会答应,我又岂能为难他,可是姐姐待我极好,我又如何拒绝”,一时间犹豫不决。
段夫人见状,道:“妹妹不肯帮忙么?”
楚婉盈道:“姐姐,此事不是我不想帮,只是庭哥他不想再过问江湖中的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段夫人道:“既如此,我也不为难妹妹,只是还有一事,还望妹妹务必帮忙。”
楚婉盈道:“姐姐请说。”
段夫人道:“还请妹妹在恩公面前美言几句,请他收浪儿为徒,姐姐总盼着他能学些武艺。”
楚婉盈暗道:“这事儿庭哥会答应么?”
段夫人见她仍在犹疑,道:“妹妹这几年住在蝴蝶谷中,许多事都不明白,日后幽云宫若有什么事,妹妹但说无妨,姐姐一定在所不辞。
收浪儿为徒这事儿也不会把恩公卷入江湖纠纷,况且你看,若浪儿与卿儿一处,浪儿还能陪他练练不是。”
楚婉盈道:“庭哥收卿儿为徒,并不是我提的,我也不知道此事庭哥会不会答应。”
段夫人道:“恩公顾惜妹妹,姐姐是看在眼里的,若是妹妹肯说几句好话,恩公定会答应的。”
楚婉盈道:“那我且试试吧,若是庭哥不肯,姐姐莫怪。”
段夫人心想:“恩公十有八九会答应的”,笑道:“妹妹肯帮忙,姐姐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会见怪。”
二人兀自闲聊了一会儿,到了晚饭时分,才各自离开。
萧庭不喜欢和旁人同桌饮食,所以只在自己屋内,楚婉盈和颜卿自然与他一处。
楚婉盈因想着段夫人请她帮忙的事,又怕说出来叫萧庭为难,迟疑不决,一直不开口说话。
萧庭见她心事重重,心下疑惑,问道:“在想什么?”
楚婉盈犹豫了片刻,道:“今日姐姐托付了我一件事。”
萧庭心想:“这事多半与我有关,她才这般为难”,道:“什么事?”
楚婉盈道:“姐姐想让庭哥收段浪为徒。”
萧庭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想了。”
楚婉盈惊道:“庭哥你答应了么?”
萧庭道:“我不会收他为徒。”
楚婉盈失望不已,心想:“明日我该怎么跟姐姐说才好”,
道:“庭哥,姐姐她为我们的事尽心尽力……。”
萧庭不等她说完,道:“这些日子他们的确费心,我自不会欠他们,不过收徒这件事需得我喜欢才行,
今日我见他和卿儿在院中玩耍,那孩子筋骨不好,不适合练武,我可以传他一套简单的剑法,日后保命不难。”
楚婉盈笑道:“谢谢庭哥,那我明日去跟姐姐说。”
萧庭见她笑如春风,心里也极舒畅。
楚婉盈道:“庭哥,今日姐姐说幽云宫库房里有许多书,上面写的不是汉文,这事你知道么?”
萧庭道:“我祖上是契丹人,大辽被灭后才迁入汉境,一直隐居在岛上,幽云宫库房里所藏大多是契丹典籍。”
楚婉盈道:“原来如此,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去关外呢?”
萧庭道:“我爹娘酷爱研习各地乐曲,为了收集关外乐谱才离开中原。”
楚婉盈轻轻点头,转眼看到颜卿,想起他今日叫自己师母,心里暗喜,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萧庭见她盯着颜卿,想笑却又强忍着,脸颊突然现出两抹红晕,已经猜出了大概,故意笑道:“又在想什么?”
楚婉盈害羞道:“今日卿儿胡说八道。”
颜卿倍感委屈,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是师父让我叫你师母的。”
楚婉盈嗔怒道:“庭哥你故意戏弄我。”
萧庭见她这般模样,倒觉得十分可爱,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卿儿与你既无血缘关系,自然是跟我更近一些,他本该叫你师母。”
楚婉盈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对颜卿道:“你如今是不是只听你师父的话?”
颜卿道:“我也听师母的话。”
楚婉盈羞涩不语,萧庭却忍俊不禁。
几人用过晚饭,闲聊了一会儿,楚婉盈带了颜卿回房休息。
次日一早便把萧庭的话带给段夫人,段夫人虽稍有些失望,但想着段浪既然能得传一套剑法,也不再勉强。
过了几日,幽云宫的大小事务都已处置妥当,段思源一家便陪着萧庭等人去了幽云宫。
楚婉盈见入门的匾额、门联都做得雅致,宫内各个地方都焕然一新,心想:“姐姐有孕之身,却为我们这般操劳”,心下感动,道:“这些日子姐姐费心了。”
段夫人笑道:“妹妹喜欢就好。”
萧庭心里也有些动容。
段思源道:“恩公和姑娘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跟我们说。”
楚婉盈道:“哪还有不满意的,我喜欢极了。”
几人进了幽云宫后,段夫人拉着楚婉盈到一房中,打开一个箱子,楚婉盈看里面竟是各种首饰和红嫁衣,已经了然,感动不已。
段夫人道:“姐姐本欲为妹妹操办婚事,只是我瞧着恩公不喜欢热闹,这种事未必喜欢我们插手,便罢了。
妹妹没有亲人,姐姐就为你备了些嫁妆,若还有旁的事,妹妹找宫里的下人便可,她们都是我庄内挑选出来的,都是能干事的。”
楚婉盈眼泪盈眶,道:“姐姐费心了。”
段思源夫妇把事情都交代清楚后,便欲告辞回段家庄。
颜卿这半个多月以来日日与段浪玩儿在一处,对他颇为不舍,对楚婉盈道:“我以后可以去找他玩儿么?”
楚婉盈笑道:“当然可以。”
萧庭想到此前答允过的事,道:“他可到幽云宫来,我授他剑法。”
段思源夫妇道:“多谢恩公。”
萧庭道:“这孩子体弱,不适合习武,若是勉强,有害无益,我只能传他一套入门剑法,既可强身健体,在江湖中也可保命。”
段思源夫妇知他不会说假话迎合旁人,明白这是实情,段夫人便道:“浪儿得恩公传授剑法,已是大幸,我们夫妇自没有奢望。”
楚婉盈跟萧庭提过段氏夫妇想要段浪学武的原由,萧庭对他们有感激之意,便道:“江湖中若有人为难段家庄,可到幽云宫来。”
众人颇为惊讶,段氏夫妇忙道:“多谢恩公。”
段夫人心想:“此事想必是妹妹的意思”,心里和楚婉盈更加亲近,其实此事与楚婉盈无关。
楚婉盈暗自高兴,心想:“庭哥虽对人有些冷淡,内心却是重情义之人。”
段家三人不久便告辞下山了。
萧庭对成亲一事本就不已为意,只是不想拂逆楚婉盈的心意,二人回到幽云宫后,挑了一个就近的日子作为婚期,因为两人都没有双亲,只简单拜了天地。
次年正月,楚婉盈生下一女,名唤萧楚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