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因为其职业的特殊性,不得不与各方人物打交道,不论是武林还是官府,甚至绿林,他们都相交甚笃。

    也正因此,于钧总镖头做寿就成了各界的一件大事,若是谁收了请柬却不来,那就是在众人面前下了镖局的面子,往后被各界为难总是跑不了的。

    方仲仁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往年都是他亲自带礼物祝寿,不过今年来的人却换成了君端玉。

    君端玉的出现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议论,谁都知道,方仲仁的门派原是君怀瑾所创,君怀瑾归隐时还没有儿子,便把掌门之位交给了师弟方仲仁,如今君怀瑾之子已经长大成人,也许方仲仁该把位置还给君家才对。

    现在君端玉代替方仲仁来到这里,不能不令大家多想。

    君端玉自幼耳力极佳,旁人的窃窃私语自然被他听在耳中,神色却无一丝变化,从容地向过来相迎的于钧拱手:“方掌门偶感风寒,又不忍却了镖头好意,故着端玉代为奉上薄礼。”他说这话时运了内力,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钧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收下礼物,笑道:“方掌门太客气了,病中也不忘了鄙人贱降——正巧我前些天进了批药,待会儿我叫人去拣几样治风寒的,你带了去罢。”

    这还是君端玉第一次见到这位闻名武林的总镖头,不过即使是初次见面,他也决不会认错人,于钧早年走镖的时候曾被人毁了容貌,那之后就一直戴着半张面具,遮住受伤的上半张面孔,因而,极容易辨认。

    于钧又同君端玉寒暄几句,便走了开去招待其他客人,也亏得他左右逢源,同谁都能聊得来。

    于钧的一只脚有些跛,不过他们常年走镖的人受伤也是常事,君端玉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还惦记着客栈里的君仇晚,她情况还不稳定,若是她突然在这里发疯就麻烦了,也许他该回到客栈好好看着她才是,可是这种场合他又不好提前离场。

    君端玉信手拨弄着轮椅,没注意到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险些撞上去。

    红衣的男人。

    太过艳俗的颜色通常会令男人显得阴柔些,但红衣穿在此人身上,却像是浓稠的血。

    这人身上……杀气好重。

    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君端玉一瞬间全身紧绷,即使他知道没有人敢在这里动手。

    男人低下头同君端玉对视,似乎有些惊讶,一只脚上前半步,又犹豫着收了回来,一只手捏了捏另一只手腕,眼底杀机乍现,却一闪而过,收敛得极好。

    男人放下手,笑道:“我竟忘了,原来是端玉公子。怎样?近来如何啊?”同时视线不怀好意地下移,瞄了瞄君端玉细瘦的腿。

    若是旁人遭受这等对待,大概早就恼了,但君端玉却好似完全不懂男人的暗示,面色如常,道:“尚可,不劳阁下费心。”说完,拨转了轮椅便要离开。

    “哎,别走啊。”男人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轮椅,强行将其扳回来:“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君端玉何曾见过这等无赖,偏又走不脱,无可奈何。

    “我问你,”男人收了笑容:“你觉得魔教如何?”

    “魔教?”君端玉怔了怔,发觉男人是认真的,思忖片刻方答:“不知。”

    “不知?”男人挑起了眉毛,像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我不曾见过魔教,而道听途说不可尽信,故而,不知。”

    这话说得中肯,却颇有些离经叛道,这些年来,武林正道对魔教可谓是深恶痛绝,更无一人敢去替魔教辩白。

    而其实,想来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听了君端玉的解释,男人像是有些开怀,笑道:“你倒真是个妙人儿,有趣得紧。那我如果同你说,这一切的事端,都是由你们君家而起,又如何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

    “很重要吗?”男人一笑:“端玉公子难道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同你父亲君怀瑾也有不少瓜葛呢。”

    这一下便触到了君端玉的心事,指尖不自觉地敲了敲轮椅侧面的把手:“你说。”

    “早些年你们君家小气,不肯把剑法传给外姓弟子,你们君家人倒是独步江湖了,引得其他武林世家纷纷效仿,因着这些事,也不知道勾起多少外姓弟子同本家弟子的争端。最后啊,你那好掌门方仲仁为了夺那剑法,亲手杀了他师兄君怀瑾。哈,真是报应。”男人不无恶意地弯下腰,在君端玉耳边低语:“怎样?知道了你父亲死亡的真相,感觉如何啊?”

    “胡说!他怎么会……”君端玉下意识地反驳,却不自觉地记起方仲仁这些天的异样,提及君怀瑾时闪躲的态度,面对他时小心翼翼的神色,还有他走火入魔后醒来那天方仲仁所说的话,以及从那之后,方仲仁就把门派的大半事务移交给了他……

    从前没留意的或是刻意忽视了的,此时一并浮现,藏在其背后的可怕的真相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方仲仁他真的……

    杀了我父亲?

    “你瞧,你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你找了十数年的仇人,就是你敬了十数年的人,很有趣,是不是啊?”男人勾起嘴唇,透着几分嘲讽的味道:“不过也别怪那方仲仁了,那样的剑法,谁能抵住诱惑呢?手足相残这种事都发生过,何况只是师兄弟呢?”说这话时,男人眼眸暗沉,也不知是想起了谁。

    君端玉恍恍惚惚,连男人又说了什么都没有注意,喃喃道:“我去问问他,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说着,调转轮椅便走,一路上都神思不属,撞了不少人,也碰翻了不少金银酒器。

    按说这种情况,于钧总该过去问问,可他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提前离场的君端玉,继续端着酒杯同人谈笑,只是不着痕迹地向那红衣男人的方向望了一眼,藏在面具下的脸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