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晁夫妇见辰斯言神情有变,也起身凑近窗口,好奇地向外瞄。外面的雨实在是太大了,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流,天地之间像挂了一幅巨大的珠帘,迷蒙蒙,白花花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赢穆揪揪杜海晁衣袖,让他看辰斯言,杜海晁耳垂动了一下,向赢穆指了指雨中。赢穆再次凑过去,向外瞄了一眼。
大雨中,一辆马车踏水而来,水花在滚动的车轮下四处飞溅,马车上帘垂幔掩,遮闭得严严实实。车前驾座上赶马的是位女子,额前头发全部贴在脸上,雨水沿着她的脸颊灌入她脖子,身上的衣裤都湿透了。
“辰先生,可是认得这辆马车?”
赢穆不以为意,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吃饭。辰斯言收回目光,轻轻地摆了摆头,道:“你们看那驾车的马。”
“三驾马车,车上人的身份不一般呐!”
杜海晁也坐了下来。赢穆却又站了起来,她刚才并未留意驾车的马是几匹,听杜海晁这么一说,就想看看那三驾马车。刚凑到窗户前,就听得“吱”然一声,酒肆的门被人从外拉开。
三人齐回头,外面进来三女子。走在最前面的女子,从脸和身段看,年近三十。她手中攥着马鞭,雨水顺着她的袖口、衣襟、裤腿、裙摆往下淌,很快脚下就是一大滩的水渍。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一个看似二十出头,一个仅十五六岁。
女子环视一圈,见店内人满为患,没有空闲桌椅,回头同身后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轻语了几句,转身走向柜台。
“怎么会是她?”
辰斯言一脸诧异,自言自语。杜海晁夹了口菜,边咀嚼边道:“你认识啊?”
“老头子,你看那个小姑娘,她不就是……”
杜海晁见赢穆脸有异色,放下筷子,转身瞅了瞅那个小姑娘。瞧着甚是眼熟,却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扯正赢穆,笑着道:“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嘛,辰先生瞅瞅那是人之常情,你一个老太婆激动个什么劲!”
“杜前辈……”
辰斯言一张口一阵咳嗽,脸上泛起一片红潮。杜海晁误以为辰斯言是因为自己的戏言害臊了。他“嘿嘿”干笑两声,道:“自古英雄爱美人儿,哪个男人年轻时不爱瞅大姑娘唻。”
赢穆剜了眼杜海晁,道:“你真是老眼昏花,她不就是青竹林里放箭的那个小妖女嘛!”
杜海晁一愣,随即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小姑娘。水红色撒花暗纹湘裙,乳白色攒珠绣花鞋,身披黛青色云锦披风,圆圆的脸盘,大大的眼睛,红润的小口,虽然背上少了一张好大的弓,无论是身材还是容貌,的的确确,她就是青竹林里的那个鬼丫头。
拿马鞭的女子要店家打包一些吃食给她带走,小姑娘和那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等在门口。那二十出头的姑娘一身米红色衣裤,扎袖,腰间系着一根月牙白的腰带,脚上登着一双羊皮短靴、双脚成马步分开,两手半搀半扶着小姑娘,神情似乎很焦虑。
她边催促店家,边和那个小姑娘低声说话,不时地回头看看门外。
“店家不必找了,如有多余的面饼,请多给我拿些就成。”拿马鞭的女子从店家小二手中接过食物,随意的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丢给小二。
“好嘞,大姐稍等。”店小二喜逐颜开的跑向后堂。
“妹妹,你先拿着食物,扶小姐上车去。”
那女子将食物递给身后穿米红衣裤的姑娘。那米红衣裤“哦”了声,接过食物,搀扶着小姑娘推门向外走。
“砰”的一声巨响,外门传来声声嚎叫——
“哎呦……妈呀,我的娘唻……我的鼻……鼻子。”
米红衣裤和小姑娘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已有几个大汉闯进来。几个大汉怀里抱着刀,凶神恶煞的盯着米红衣裤和小姑娘。他们敞着胸前衣襟,露出黑色的胸毛,因为淋了雨,胸毛黏成一团,看上去像糊了一坨屎。
“这两姑娘倒霉了,遇上一把头……哎……”
“作孽呦,又一个女娃娃,要被糟蹋了。”
喝酒划拳的食客们也都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有人小声议论。拿马鞭的女子急忙上前,一把将还在发愣的两个人拉到自己的背后,警惕地看着几个大汉。
“是谁撞疼胡小太爷的鼻子?吃了雄心豹子胆吗?居然敢太岁头上动土!”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扶着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走进来。那胖子身高不过五尺,体重似有两百斤重。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抹着头上的汗,直喘气。
“二位爷,舍妹不知门外有人,无心之举,还请见谅。”拿马鞭的女子作揖赔礼。
“哼!”
尖嘴猴腮的男人“冷哼”一声,一双老鼠眼贼溜溜的在三个人身上转悠,突然阴恻恻一笑,道:“外乡人?!”
“外乡人怎么了?”米红衣裤从拿马鞭女子身后探出头嚷了一句。
“外乡人不怎么样。”
那尖嘴猴腮的男人声音拉的很长,停顿了一下,又冷笑道:“可你们撞了我家胡小太爷的鼻子,那就不得不怎么了。”
胖子拿着擦汗的帕子,指着三人结结巴巴道:“是……是……是谁……谁……谁刚才……刚才撞的……撞的爷……爷……爷鼻子?”
“是我开门撞了你鼻子,我向你赔礼。”
“是我推的门,不关我家小姐的事,我给爷赔礼。”只觉得眼前一亮,
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拿马鞭女子身后站出,米红衣裤抢步拦住小姑娘,认认真真地给胖子福了三拜。
胖子一把推开米红衣裤,挤着眯眯眼在小姑娘脸上都瞅直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明艳的小姑娘,像是从那画中走下来的仙女,贪婪地都流口水了。
见此光景,尖嘴猴腮的男人心领神会,冲小姑娘道:“胡家小太爷是何等的尊贵,既是你撞了小太爷的鼻子,那岂是你轻飘飘一句道歉就能了得吗?”
“赔礼,我们已经赔过了。如果需要赔偿,这点钱,算是补偿。”
拿马鞭的女子将那小姑娘拉回自己的身后,从腰间掏出一锭十两纹银,递到胖子面前。
“一……一……一”
“一把头,把……把这……”
“……这……女贼……”
“贼……贼……抓……抓起来。”
胖子用擦汗的帕子挡着脸,向尖嘴猴腮的男人挤眼。被唤作“一把头”的男人朝着身后的大汉努努嘴,道:“把偷盗衙门库银的女贼抓起来,送去衙门。”
“欺民霸女,这还有没有一点王法。”杜海晁气地将手中筷子拍在桌上。
赢穆掩嘴低笑道:“老头子,你要出手,那不是英雄救美,那是爷救外孙女。”
“英雄我老汉做,美女辰先生救。”
杜海晁用眼神询问辰斯言。辰斯言咳嗽了两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不用咱爷俩儿动手。”
“哦……难道这里还有英雄?”杜海晁扬起脖子,佯作寻找。
“这三位不可小觑,外面暴雨瓢泼,您瞅瞅那三人的鞋。”
辰斯言摇摇头,又抿了口茶,道:“那赶马的女子,浑身都在淌水,您看她的那双鞋,底儿上连一丁点泥都没有带。您再看那个小姑娘,穿的是一双绣花鞋,鞋底那么薄,鞋面上一点湿痕也没有。至于那米红衣裤,就她的这一身打扮,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是练家子。这么几个草包,平日里也就是欺负个民家女子,遇到这三位,讨不到好的。”
赢穆摸了摸右膀上的伤口,狠声道:“小妖女自然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