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半夜的鬼故事没讲成,程放感到很遗憾,大概就是太遗憾了,所以等他睡着做梦的时候,在梦里又问了林嘉森一遍。

    梦里居然在陆景霖的课堂上,程放抵挡着困意,想听清楚台上的人在说什么,但是耳朵里嗡嗡一片杂音,身边的林嘉森还在嘀嘀咕咕说什么,还越说越大声,更是把台上人的声音盖的一点都听不到了。

    程放扭过头,对着林嘉森说:“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然后他就醒了。

    程放睁开眼睛,在枕头上蹭了蹭发懵的脑袋,他听到林嘉森在跟苹果及妹妹告别。但他躺着没动,等到门口的女生走了,才慢慢坐起来。

    林嘉森还在到处找那两只猫,看见程放坐起来问的第一句也是:“闰土和猹呢?”

    程放没接这话,反而长辈叮嘱一样开口:“林嘉森,以后陆老师课上你少说话。”

    陆老师什么时候给他们上过课?

    林嘉森推了推坐在沙发上的人:“疯了你!陆老师是怎么收买的你啊,你这么上心”

    “关你屁事,我就看他顺眼行不行,反正以后别交头接耳。”程放打开他要伸过来拍自己脑袋的手,从沙发上起来,抱着被子往卧室走。

    林嘉森也弯腰收拾被子,心想,昨天晚上那来来回回的风啊,一会儿一阵,幸亏席怒去朋友家了,不然睡地板还不冻死。

    林嘉森收拾完了就回学校了,下午他爸妈要飞过来一起过节,顺便参加学校的新年音乐会,他怎么也得整理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体现出一个当代大学生应有的精神面貌。

    程放洗完脸突然想起来陆景霖从来不授课的。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看来晚上的风吹多了,脑子也会打结。

    林嘉森和妹妹接到父母时已经不早了,他们去酒店放下行李就抓紧时间出去吃饭。

    林嘉森没想到会在餐厅看到苹果。苹果不是一个人,她对面的年轻人大概二十几岁,轮廓利落,脸上残留着几分少年气。他们一家和苹果坐的不远,但中间被挂满假绿植的镂空装饰架遮挡着,苹果并没有注意。

    林嘉森凭着记忆发现那不是苹果的男朋友,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边的嘉禾挨过来,小声道:“苹果分手了,可惜第一顺位继承人不是你。”

    “滚,你以为这是继承皇位呢?”林嘉森语气不满。

    “那你就别看人家,人家郎才女貌,轮到你个妖怪拈酸吃醋?”嘉禾揪了揪哥哥的耳朵。

    “点菜吧,说什么呢,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对面的林妈妈笑着把菜单递过来。

    “就是,早就饿了吧。”爸爸站起来帮嘉禾擦餐盘。

    林嘉森这才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苹果。

    另一边,苹果并不像他们所想的在进行浪漫的约会,她坐在那里,辛酸屈辱丢人痛心……反正总总复杂的情绪如同海浪一般不断拍打着她。

    他们两个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了,满桌子的菜没有动几筷子,苹果中间

    间好几次想直接站起来走掉,她实在害怕对面的人看见她的眼泪。苹果算了算,他们两个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面了。

    “在学校要多吃饭,钱不够就给我打电话……”对面的人强撑着从前的活力,满眼笑意嘱咐她。

    他提到钱,苹果那种屈辱的感觉更是涌上了喉咙,她第一次张口:“哥,那些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说完了,她有些后悔,怕哥哥觉得自己瞧不上他,瞧不起他给的那些钱。更怕他发现,她是真的瞧不起他。

    对面的蒋哲停了停,像是心疼她刺猬一样团住自己的样子,他又开口:“果果,你不用这样……”

    苹果真怕他像妈妈一样说出那句“我都是为了你”,还好他没说,这样她也能装作不知道。苹果几乎有些着急的抢下他后半句话“哥,我吃饱了,你,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苹果心里的海浪从她的张皇失措里倾泻出来,蒋哲顿了顿,假装不知道妹妹的轻视和逃避,他勾起嘴角,像少年时代那样调皮笑道:“我一个人来的,你知道我是用了哪套秘籍出来的吗?”

    这是他们小时候常常玩儿的把戏,那时候哥哥挨打比她多,或者说哥哥是把她应该挨的打也一并挨了,苹果蹲在家门口捂住耳朵等他,他出来了也不说自己挨打,只是说他跟爸爸比武切磋去了。

    爸爸经常用的是降龙十八掌,哥哥说等他的乾坤大挪移练到第七层就能打赢了。可是直到从家里逃走,他也没赢过。

    “顾……他打你?”苹果的屈辱退远,心疼又涌上来。

    “……当然不会,果果,我只是开个玩笑。”蒋哲的笑僵硬在唇边,他叹口气,不知道怎么宽慰面前可怜不已的女孩儿。

    “这样的玩笑……不好笑。”苹果深深垂下头,抖着手一张张去撕面前的纸巾。

    “我帮你在外面租个房子好吗?你可以不用再花家里的钱,也……”

    “哥……”苹果抬起头来,她眼睛里虽然还含着泪,但倔强的神色打破了楚楚可怜的相貌“你一定要我说吗?”

    蒋哲没说话。

    苹果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的目光把蒋哲钉在了原地“你的钱和爸的钱我拿起来一样烫手,而且……”

    “哥哥,我跟你不一样,我得有一个家。”

    苹果起身的时候,蒋哲坐在原地没动,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平静。

    苹果眼睛里的泪一丁点都没有流出来,她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痛,心也也是热辣辣的痛。

    ……

    元旦假期过的很快,林嘉森还没从苹果换男朋友这件事上缓过来,学校就通知新年音乐会彩排了。

    彩排那天,他跟程放坐在台下正嘀嘀咕咕,台上交响乐团的指挥对着频频出错的双簧管突然来了一句:“后面的双簧管,你们怎么回事,要不现在出去跟隔壁民乐团的唢呐比比谁更流氓。”

    不是,唢呐招谁惹谁了?林嘉森抬头正要对着台上的指挥比个不太文明

    的手势,指挥扭过头,突然瞧见了坐在观众席正中间的他,指着他就来了一句,这不学唢呐的吗,你们要是不行,我换他上来吹。

    哎哎哎,自己家孩子不行骂自己家的就得了,指着他算怎么回事。

    林嘉森嬉皮笑脸开口:“老师,别了,我怕你不会看我们唢呐谱,而且我们学唢呐的低调,也愿意给双簧管留口饭吃。”

    乐团指挥瞬间黑脸,挨骂的那几个双簧管学生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林嘉森没当回事,等到音乐会结束,被那几个双簧管学生推进后台的一间小库房,才觉得自己命苦,新年一开始就要挂彩了。

    但他猜错了,那几个双簧管只是把他围在圈里,对着他吹了整整五分钟的单音,然后说,下回再多嘴就让他下学期带着助听器来念书。

    林嘉森耳朵嗡嗡,脑袋发胀,等面前的人走了,他一个人缓了好半天才把耳朵缓过来。他心想,这事儿可不能让程放知道,不然他肯定能把牙都笑出来。

    林嘉森推门出去,后台已经没人了。经过刚刚的事,他实在不好意思从舞台前走,还好后台开着一扇侧门,直接通向校园。

    他一路揉着耳朵走过去,刚到门口就看见两个人影,侧门没有灯,出去是琴房后面,黑漆马虎的,林嘉森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

    但他再往前走走,才从人的轮廓上认出站在那的是苹果,这么冷的天,她好像还穿着刚才在台上独奏时的礼服。苹果背对林嘉森站着,正好让林嘉森完完整整看到了苹果对面那个站在月亮里的男人。

    不是上次那个,眼前的人身材颀长,举止大方,十分成熟稳重。不过现在嘴里的话并不像人那么得体。

    “一节课两千,每周两节,加上来回机票,假期国外的大师课。严予宁,这些钱是他给你的。这世界上谁都能觉得他做了错事,唯独你不行!我希望你处理事情的方法成熟点儿,不要总是让他难堪。”

    苹果嗤笑:“我不能踩踏他的尊严?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林嘉森第一次听见软软糯糯的苹果言语带刺,他知道自己现在站的位置不合适,也不愿意再多听,只好小心扭头往回走,一路往前,后台的灯光慢慢暗下去,他脑子里都是苹果的那一声笑。

    “我告诉你,顾蹇,我靠着哥哥卖身的钱追梦是我贱,那你呢,五年前用钱诱骗一个刚刚十八岁,心智还没有成熟的男孩子,你不贱吗?”苹果不知道刚才门口有人,她继续说。

    顾蹇没说话,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十八岁满肚子坏水的蒋哲。

    “小黑哥哥~”蒋哲晃着二郎腿,小流氓似的懒洋洋拖长了音调,一双黑眼睛望进了顾蹇心里“我可真喜欢你。”

    “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好人,咱们谁也不无辜!”苹果还在说话,她的话把顾蹇拉回现实。“还有,我哥不知道你也来了吧?”

    苹果说完,也不管顾蹇是什么反应,她转身就回了后台。

    顾蹇心想:诱骗?明明是他诱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