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一双有神的双眼紧紧盯着竹木雅，他看到竹木雅摇了一下头，林海就什么话都不说了，他后退了一步，转身匆匆地离开了樱木居。现在林海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怕他再待在这里会出大丑。

    竹木雅在林海走后命令川村四郎继续派人暗中监视林海，不能让他被荒川缘玄抓住。川村四郎不理解竹木雅的意思，他说林海已经没了周木的身份，您为何要忌惮荒川缘玄呢？

    竹木雅回答他说，良田已经变成普通的土壤了，可是尽管如此，我也舍不得将他拱手送人。

    竹木雅知道林海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在短短半个月内就基本掌握了日语，还用不到十日的时间就学会唱昆曲。所以竹木雅不舍得将他拱手送人，竹木雅想，如果林海一直死倔着不去找唐音，他就只能将他杀死。

    樱木居里原本属于林海的房间空了下来，竹木雅在领事馆操劳一天后，突然想去那里坐坐。

    他拉开障子，那张软绵的大床摆在房间的北面，紧挨着墙，床头柜上雕刻着鲜艳的玫瑰花，这个床和日式的房间格格不入，但是竹木雅却觉得他在那里一点儿也不奇怪，或许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林海的存在。

    林海住在樱木居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竹木雅记得他通过代号玫瑰的男人探查到了许多国民党军政局分散在上海的间谍，然后他在杀死玫瑰的前几天，已经将他们处理的一干二净。

    所以他说林海已经没有用了。

    竹木雅躺在了房间里柔软的大床上，他记得他给林海喂过饭，也训练过他，还给他擦过伤口。这一切都让竹木雅怀念起家乡来。

    他曾经在日本东京的家里养了一只柴犬，那只柴犬小小的，看上去很是讨人喜爱。它能在浓密的灌木丛里探寻到他扔的东西，还非常通人性。他给它起名叫“ミハ”，中文音译是“米哈”。

    他给米哈喂过饭，也训练过它，还给它擦过伤口。

    他记得米哈最后是老死的，那条陪了他十三年的狗在他十八岁的那年离开了。他把它埋在樱木林里，在他来到中国之前，几乎每年都会抽空去樱木林里看它。

    在竹木雅想起米哈的那刻，他突然觉得林海也可以站在他身边，他想把他当做米哈来好好对待。

    竹木雅喜欢林海的房间，因为他曾经在这里看着林海各种不情愿和各种愤懑却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很喜欢林海露出那种表情，或许是因为米哈被他欺负时也是这个模样。

    竹木雅又想到了橘和也和他带的中国部下，他觉得自己带一个林海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或许橘和也说的对，毕竟这里是中国，在这里用中国人或许真的会更方便些。

    他已经决定将林海放在身边，前提是林海坚决不去寻找唐音。

    林海的家虽然在上海，可他的父亲五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兄长也早就下落不明。如果林海不想从拉黄包车或者包打听做起的话，他就要去投靠唐音。

    就这样想着，竹木雅突然困了，他拢过被子，闭上了疲劳的双眼。

    夜里下了雪，林海走在街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急促地钻进耳朵，它轻轻问候着耳蜗，这给予了他无尽的恐慌。

    林海把背贴靠在冰凉的墙面，他开始想接下来该要怎么办。他的心情是沉重的，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他想哭，也没有想清楚到底该不该去找唐音。

    林海夹着胳膊，他屈指让手钻进外褂的兜里。冬天没预兆的寒风把他吹的够呛，他打着哆嗦，从兜里掏出一个铜壳子的怀表，里面，指针滴答晃动，他想，这指针和他一样冷，一样在抖。

    他想起了唐音，他记得曾经陪着唐音在冬天里看雪，那个时候也很冷，但是他却只记住了他们当时有多快乐。

    太冷了，没有火炉的冬天是会把人冻死的。林海在雪地里蹒跚地走着，他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他不能去找唐音，他觉得竹木雅是有阴谋的，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危险带给唐音，他已经够对不起唐音了，不能再让她深陷泥泞。

    就这样，他明白为什么自己当时会想哭了，因为他觉得自己不仅配不上唐音，而且还亏欠她许多，他可能这辈子都要对不起唐音，并且只能仰望她。

    最后身无分文的林海倒在了雪地里，他的手里一直紧攥着他的铜怀表。

    他醒来时是在同仁医院，而他床边坐着的人是竹木雅。

    林海在心底骂了句他妈的，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竹木雅说，米哈君，我已经推荐你去当警察局的局长了。

    林海盯着竹木雅许久后蓦地开口道，竹木雅，你的中文退步了。

    竹木雅就开始笑，他把手放在林海的头上一阵蹂躏，他说，我没有说错，你现在是米哈，你姓米。

    林海说他姓林，竹木雅说那就叫林米哈，还是米哈。林海问竹木雅到底怎么回事，竹木雅回答他说，因为他到处乱跑，所以竹木雅决定让他担任一个职位。

    林海知道竹木雅说的是中文，可是他却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了。那些字拆开每一个他都能长篇大论的解释和举例，可是他们连在一起，又从竹木雅的口中吐出，林海就弄不明白了。

    林海是被冻伤的，竹木雅得知消息后连忙命人将他送进了医院。他没有第一时间感到医院，而是连夜写了一封推荐信，并打了一通电话。

    在竹木雅把橘和也的人从警察局局长的位子撤了下来后，他才去了医院一直守着林海。那是一个漫长的时间，这让他想到了米哈即将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它趴在窝里，任凭竹木雅怎么哄劝逗弄也没有爬出来，最终米哈就在竹木雅的注视下永远的睡着了。

    但是林海不一样，竹木雅知道自己能够等到他醒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林海很适合待在他的身边。他会慢慢磨去林海的尖牙利爪，让他从原本野狼的模子里出来，让他成为他的米哈。

    竹木雅就是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人，之前他想让林海做野狼周木，林海就必须做，后来他想让林海变回去，林海就要变回去，现在他想让林海成为米哈，那么林海就必须是米哈。

    竹木雅太喜欢这样的林海了，他觉得林海不是普通的土壤，他还是一块儿良田。

    因为警察局和领事馆只隔了一条街，所以林海养好冻伤后上任的第一天，是由竹木雅亲自送去的。竹木雅说，林海，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林海猜不透竹木雅的想法，他不在乎什么失望不失望的，竹木雅问他还有什么想问的，林海就回答他说，他现在能不能抽烟，竹木雅迟疑了一下就说可以，于是林海就去买了一盒哈德门。

    他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那里也有一把皮椅，不过和竹木雅书房里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些。林海就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他的视线被一辆轿车吸引了，他从二楼窗户看到那辆车的车牌号是0425，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唐音的车。

    林海就看着那辆车穿过大街，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黑漆的车后，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他觉得无趣了，在巡查了一圈警察局后，林海跟一群拍他马屁的狗腿打好了关系，在这些人中，属赖皮的马屁拍的最响，也属他消息灵通。

    他对林海说局里一共有六十多号人，说平日里没什么事，只要……

    林海发现警察局纪律非常松散，而且大部分人都是狗腿，这可能和上一任警察局局长本身就是狗腿有关。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这份职位抱有什么期望。

    林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觉得无所事事。他无意间瞥见屋里的书架，不知怎么，他就想到了竹木雅曾说过周木回日英法三国语言，于是鬼使神差的，林海抬掌从那上面拿过了一本英文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