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将雨未雨,厚重的乌云笼罩着江城。
城南细柳街的一间茶馆里传出一段对话。
“老板,快来帮把手!”
“没长手。”
“那你用脚踹!”
“截肢了。”
“用脑袋顶!”
“截的上半肢。”
熊柔柔恨恨地瞪一眼坐在门口的顾远,抱着木桌往屋里搬。
她实在想不通,老板性格这么懒,为什么要做生意呢?
大概是因为喜欢喝茶吧。
顾远躺在竹椅上,望着哗哗作响的树叶,端起茶杯缓缓呷一口茶。
起风了。
熊柔柔搬完门外的桌子后,擦起桌子。
顾远知道她应该有话对自己说,平日里这个时候,她搬完桌子就回学校了。
半个小时后。
熊柔柔擦完桌面,缓缓走到顾远身前,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顾远淡淡一笑,放下茶盏,道:“想辞职?”
“嗯。”熊柔柔心思被看破,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工资不够生活费吗?还是要开学了?”顾远问道。
熊柔柔小声道:“老板你已经把车卖了,茶馆还没有生意,眼看着要交房租,把我开了还能省一笔开销。”
顾远怔了一下,早知她刀子嘴豆腐心,但小妮子的话还是让他稍感意外。
“明天你接着来,我还能撑下去。”
“可是可是”
“老板自有办法。”顾远顿了一下,安慰道:“你做好小员工,其它的事情不用担心。”
他说了今天最长的一段话,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润润嗓子。
熊柔柔挠了挠头,道:“可是…老板整个寒假挣的钱还没我多。”
顾远:“”
她的刀子嘴向来直插心窝子,偏偏特别精准,让人无法反驳。
他穿越到这具身体三个月,记忆中,生意最好的那天卖了六壶茶;其它时间,平均一天卖一壶半。每天自己喝的茶比卖出去的还多。
若不是原主的家底丰厚,茶馆早倒闭了。
沉默了半响,顾远道:“这样吧。既然你还没开学,再干一个月,我钱包能撑住的。”
老板求着员工不要走,他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卑微。
最后熊柔柔答应再干最后一个月,反正她在宿舍也是闲待着。
“老板,我走了!”熊柔柔背起书包,挥手告别,往学校方向走去。
她是江城艺术学院的大二学生,暑假期间在顾远这里打工。
顾远嗯了一声,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熊柔柔身材高挑,舒展得好似二八杨柳,走在古朴的街道里极为惹眼,像是一块不知疲惫的弹力球。
望着少女的背影,顾远却觉得有点头疼。
如果熊柔柔辞职,茶馆就要瘫痪,毕竟他总不能亲自动手吧。
顾远掏出手机,查询存款情况。
几秒钟后,银行发来短信。
来自蓝星银行。您的银行账户61167004,余额:64320元
去掉零头,只有六万元。
茶馆半年租金六万六。
再加上水电煤气、茶叶货款以及熊柔柔的工资,一共要准备十万块钱。
顾远慢悠悠起身,回头看着“桥间茶馆”的招牌,一时想不出挣钱的好办法。
两百米外是江城艺术学院,五百米外是江城园林。
按理说,茶馆这种带着文艺气息的场所应该很受欢迎。
但是他把价格定的太贵,学生觉得承受不起,游客觉得商家宰客,所以生意寥寥。
顾远走到厨房后面的小仓库,从一堆破烂中挑出一块整齐的木板,拿起錾子,慢慢雕刻。
錾子擦着木板,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小仓库很安静。
他眼神明亮,透着与平日慵懒样儿截然相反的认真。
十几分钟后,雕刻好了。
顾远甩了甩泛酸的手臂,原主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他穿越后也未曾锻炼过,身体有点虚。
上下看看木板,很满意,手艺没有退步。
将它擦干净后,钉在大门的门板上。
一条街上生意最好的饭店,不一定是味道最好的,但一定是招牌最鲜明的。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办法。
做完一切后,顾远又躺在竹椅上,像是垂暮老人,散发出淡淡的平和气息。
天色越来越暗,路人脚步匆匆,生怕淋了雨。
一个白发老人走进街口,来到茶馆门前。
“嗬,今天有变化。”梅铮看着门口的木板,读了起来。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粗略看去,字句简单。
细细咀嚼两遍,味道翻涌出来。
楼上的人默默关注桥上的人,
夜里,桥上的人梦到楼上的人。
心思一致,却彼此不知,只能把相思寄托给明月。
寥寥几笔,做完了一场梦。
梅铮很喜欢这句话,想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再看雕工,线条细腻,朴实之中伴生苍劲之力,显然是一方雕刻大师。
“从哪儿买来的?”
“我弄的小玩意。”
梅铮诧异地看向顾远,抚掌轻笑:“云深有高人。如果是你做的,我一点都不奇怪。”
这位小友闹市中开着茶馆,只卖精品,不流俗于市场。观其言行,博洽多闻,知识如海。只看作风,像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可年纪比跟自己的孙辈儿差不多,当是年轻人中一朵奇葩。
梅铮坐上一旁椅子,笑道:“把这板子送我?”
“费了好大力气,不想再弄了。”顾远摇了摇头。
梅铮心中有些可惜,想起他懒洋洋的性格,好奇道:“怎么想着弄块板子呢?”
“生意越来越差,招揽点客人。”
梅铮知道店里的生意惨淡,若是没有他,茶馆每天顶多卖上半壶茶。
“你这法子可不行。”
看来人在艺术上天赋惊人,在生活上就没有天赋。
梅铮正要指点他几句,见顾远拿出棋盘,便不再多说。
铺开棋局,两人神色霎时专注起来,气势为之一变。
雨声涟涟,清脆的落子声夹杂在其中。
不知过去多久,顾远落下黑棋。
梅铮长叹一口气,望着黑棋大势,道:“不收单官了,翻盘无望。”
虽然收官时翻盘的局面也不少,但老年人精力不行,他身体有些吃不消。
顾远淡淡一笑,开始整理棋盘。
梅铮捏了捏泛酸的脖子,思量着语言,半响,说道:“前几天我徒弟求到我头上,托我写一首歌。我身体也不行了,对情绪也没有以前那么敏感。小顾,要不你来试试?”
他心里也吃不准顾远会不会写歌,但总不能直接借他钱吧,君子之交,沾上铜臭就不美了。
顾远收棋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和梅老虽然没有深入交流过,但时间久了,从只言片语中,知道他是一位名望很高的作词人。
“麻烦梅老了。”
顾远没有拒绝的理由,岁月静好的前提是生活无忧,再怎么懒惰,也要恰饭的嘛。
见他答应下来,梅铮松了一口气,也生出几分好奇,顾远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知会写出怎样的歌词。
日常活动做完,也该走了。
梅铮撑起雨伞,走出两步,忽然回头问道:“这首诗叫什么?”
“《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