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漆黑不见星光,唯独银盘高挂长空,而地上星罗棋布着暖黄色的帐篷,百余个聚集,几百个这样的营地铺散在这片大地之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散发着温暖的光,银白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三里地便看到一个哨所,设关卡。
二里地一个哨所,设狼烟。
一里地一个哨所,一条针对骑兵的沟壑延伸远方,将整个营地包围起来。
到了营地门口,千军万马分立两旁,正装严阵,肃穆而立。
一望无边的军队整齐划一,甲胄武器配备齐全。
重甲兵在门口停歇,走到这里,面对三十万大军,聂怀想跑还真有点难。
更何况,那么多故人,老家伙都在,正好叙叙旧,聂怀倒想趁着宣慧帝不知道,在这里多留几日。
刚好让他们见识见识自己牛掰的随从们。
看到人,轻甲跪地,重甲拔刀。
“千岁万福!”
“千岁万福!”
“千岁万福!”
…………
一阵阵呼声在营地响起,在大地上飘荡着,随着风直冲九霄。
饶是席玉萧重,面对这样的阵仗也无法自若,倒是齐元背着手,像个将军一样大步迈进。
毕竟是从这里走出去了,什么誓师大会,出征践行的,见多了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由于这边是军士的营地,中军帐在最里面,走路一段距离,聂怀忽然回头皱着眉头扫了他们一眼。
呼声立即停止,除了还在周围回荡的声音和微微风声,场中一片寂静。
转过头继续走的聂怀很满意这种效果,嘴里却抱怨说:“吵死人了。”
现在的他不是往日热血少年,做什么事情都懒惰得过且过,暮气重了些。
一路上走着,一边走军士一边跪,这一路跪了几里地。
转头问谭柯:“还剩下多少老人?”
“六成吧。”
知道聂怀问从前他手底下的兵,继续说:“这两年大战没有,都是小打小闹的。”
东源国这两年无论民政还是军政都很平稳,边境一多半都是被聂怀打怕了的,所以还算安定。
听着聂怀也很满意。
没有大战一心发展农业,而且还有屯田的事情,想来宣慧帝这两年的日子好过不少。
“皇上有钱了!”
像是提醒谭柯,也像是为故人庆祝。
“哎,终于能像个皇帝一样做在上面了。”
闻言的谭柯冷哼一声。
“别提这个,朝堂上有张家一等门阀,地方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家族。
屯田的军户收成倒是不少,都落在地方将军手里,真正到国库的能省下几成?”
常熟一口气,谭柯闭嘴。
这些事情说了堵心,大喜的日子就改高兴。
不过聂怀完全不在乎这一点:“怎么?做了皇帝想什么事情都不操心,官员就廉政?百姓衣食无忧?切~~”
苦寒之巅哪有那么好做?
别以为人人都想当皇帝,人人就能当好皇帝了!
两人争论着就到了中军帐,桌案酒菜已经上齐。
“真香呀~~~”
好几天都没吃饱饭的聂怀一下子被吃的俘获,抓起一条鸡腿就往嘴里塞。
“老哥你不知道,这几天给我熬的,还被人追杀的,弟弟心里苦。”
“哼,还不是你自找的?”
聂怀忙着吃鸡腿,连连点头说是。
将各位安排入座,烫好的老酒端上来,聂怀吃几口喝一盅,那个起劲看得谭柯打从心眼里高兴。
这么多年了,终于给他找回来了。
哥还是从前的哥,弟也是从前的弟。
以后的日子还能像从前一样,他在前面冲锋陷阵,聂怀在后面出谋划策。
虽然皇上那边不好说,但万军之中,隐藏起一个人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席玉早就看出了谭柯的心事,其实也是自己的心事。
好不容易将兄弟找回来,怎么能再次失散?
“谭大帅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他比较心急的还有另一件事。
“别走了!”
谭柯也是个憨憨,说个期限一直拖下去不就好了,被席玉踢了一脚还这么实诚。
知道东西不好吃,席玉便一直坐着,萧重见席玉这样,上前劝阻,却被一双桃花眼给瞪了回来。
不一会儿聂怀干掉了一只鸡和三盘酱牛肉,半坛子酒下肚,躺在地板上乱哼哼。
“呃~~啊~~~好久没吃这么舒坦了~~~
让我现在死了也值得了~~~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那就别走了。”
将聂怀喂饱也是谭柯计划之一,从前跟聂怀无论闹得多么僵只要一块牛肉,一只鸡过去,总能哄得高高兴兴的。
“我不走了——”
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原地打呼噜。
也难怪,从黎盛京出来十来天了没睡一个好觉,终于到两个安心的地方。
就是太安心了走的时候很麻烦。
这下席玉不干了,起身从守卫那里夺了把钢刀,陈武上前阻拦的时候,被席玉搅了双手踹出帐篷。
钢刀席玉使不惯,但上面的寒光是真的,席玉的功夫也是真的。
“比划比划!”
单挑意思太明显,谁赢了聂怀跟谁走。
笑话,他聂怀又不是个小姑娘,至于两个大男人为了他打一架?
要是两个小姑娘的话他还是挺高兴的。
谭柯知道打不过,但在自己军中,想来这个席玉也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
忽然,你和拉着谭柯,说:“哥,月圆了。”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月圆,聂怀的狂暴之症发作的时候,齐元跟萧重浑身紧了紧,相互交换眼神。
这次一定要找几条粗一点的铁链子!
聂怀指了指外面,说:“外面人多的是,别打死就行。”
果然,转头就走的席玉白面满是肃杀之气,走到外面扔了钢刀大喊:“你们一起上!”
指着在场的军士转了一圈,席玉挑衅成功,几个休沐的将军未着甲胄,摔着膀子走过来。
这么多年,军中没了聂怀便再也没有高手,辛苦卓绝的锻炼不知道自己是否进步。
挺好来了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一身的酸臭味要好好教教他,什么才是爷们!
营帐的帘子被齐元拉开,就看见席玉广袖长衫飞舞,仙气飘飘的就像在跳舞一样,那些膀大腰圆的大汉被打得闷声连连。
后来见实在打不过,索性十几将军一起上,连远处营地的好事人骑着马跑过来,扔了甲胄长刀跳进战场。
这场仗打了多半夜,见实在没人能升了席玉的,众将士便叫谭柯,谭柯摇头。
被踢的那一脚还没好,在打几下多半要落下残疾。
而且,他能感受到席玉对他浓浓的敌意,终究还是放弃尝试。
而他们更加期望的聂怀,躺在地板上鼾声震天,睡得那叫一个香。
陈武跟齐元合力将聂怀抬进帐篷里,其他人表示不劳烦谭大帅,都跟聂怀睡一个帐篷。
最后只剩下慕容丹进退两难。
齐元他们已经习惯,在京都的时候都经常睡在一起,在外面就更不讲究那么多了。
可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席玉换了身衣服,去找谭柯说明情况要了个独个帐篷,带着慕容丹去。
“谢谢。”
“言重。”
两人没多话,各自睡下。
虽然看出来席玉的心情不好,可那心结只能由他自己来解开,别人的话恐怕不行。
回到营帐里,席玉见几人都睡下,他独自睁着大眼睛,睡不着便走出去。
这时候天上的月亮更圆更亮了。
他也只是想团圆而已。
已故的家人是不可能了,但唯独捡回来的弟弟还在,总是能让他想起从前,想起现在,也能憧憬一下以后。
可若是天地独留他一个人,无趣。
席玉不是在生聂怀的气,也不是在生谭柯的气,他再生自己的气。
他一失踪聂怀就去从军,一个瘦弱的十四岁的孩子,居然能活着到现在,还成为纵横天休息的名将。
其实他没资格说谭柯什么,最起码人家保护照顾聂怀十多年,让他这个自诩无微不至的哥哥汗颜。
…………
帐篷里鼾声震天,聂怀睡熟之后做了一个梦,他在水底下游啊游啊,一直游,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忽然又往下游,游着游着看到一处大深坑,也可以说是山洞。
在面前一个大圈,里面漆黑一片。
他刚打算掉头回去,后面传来喊杀声。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那黑洞忽然不见了,再一眨眼,四周的水都开始向黑洞的方向流去,那个黑洞从一条缝隙慢慢长大,像一张大嘴在喝水一样。
水流越来越急,很快就将聂怀冲进那大嘴里,他挣扎往外游,但是还是往黑洞那边靠近,而且越来越近,他都能看清黑洞上一个个长着獠牙,手持长枪的怪物在冲着自己张开血盆大口…………
“哥——————!”
“啊?”
忽然齐元一声长啸,将所有东西都震了个稀烂粉碎,聂怀也从梦境中醒过来。
两人对视,聂怀反应过来自己做恶梦,归了归心神。
“你喊什么?
你喊什么?
老子聋呀你喊?”
一边谴责齐元一边拍他脑袋,还带着很大的起床气。
没办法,等聂华出气完毕,才说:“昨天有瞎眼的进了姐的帐篷…………”
“什么?
早不说!”
聂华又拍了他脑袋一下,三两下整理衣服,冲出去的架势很像要撕了那孙子。
人不多,聚集在中军帐里,一些无关的人被谭柯给骂出去了。
当时他也不知道,是后来席玉来找他才知道有个女娃,也没跟别人打招呼。
是自己安排不周。
虽然谭柯这么想,但别人不这么想,而且面前两个大神。
昨天晚上席玉征服了近半数的将军,他旁边的萧重没看出身手,但能跟他们做朋友的,身手差不了多少。
而且看萧重跟那个女娃的关系很亲密…………
要不他先撕了这小傻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拼回去。
“在哪呢?”
聂怀人没进来声音先到,闻声吓得跪在地上的那个肩膀一抖。
众人便知道,他是聂怀的老兵。
端看着小子年龄不过二十五六,光洁额头,眉骨高而眼窝深,高鼻梁薄嘴唇,倒是生了一副好面孔。
“小八怪?
哥哥给你撕成八半儿怎么样?”
那家伙立即就哭了。
“不是,千岁我有罪。
我有罪,我乱进帐篷我混蛋。
但是…………我不知道里面住着女娃呀。
我要是知道我肯定绕着走!
我真不知道。”
“你不怨。”
“我就是喝醉了走错帐篷,在门口睡了一晚上。
我什么都没干!”
“你说什么——?”
瞪大眼睛一巴掌抽在小八怪的头上,头盔登时落地,趴着过去捡回来带上,规规矩矩的跪好。
“你还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
哪只脚先进去的,先剁了再说!”
聂怀气的掐着腰到处找刀,要剁了小八怪的脚。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
千岁饶了我吧。”
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让聂怀吓的小将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其实谭柯也不想怎么这小子,毕竟是个无所谓的女娃,不至于让他损失一个镖旗将军。
打仗也不戴这么玩的,便拉着聂怀到角落里:“实在不行娶了不就完了。”
这回聂怀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抬起巴掌想乎谭柯却没下的去手,揪着谭柯的耳朵跟他说了慕容丹的身份。
谭老傻愣在原地一小会儿,两步走到堂内,一脚给小八怪给踹了两个滚。
“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什么帐篷都钻!”
突如其来的暴走,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小八怪也不是省油的灯。
“从前大帅喝醉了到处钻可以?
千岁喝不喝醉的,军中帐篷他落下几个没睡?
我真不知道,真不是故意的!”
这下给小子逼急了,连两个大人物的丑事都给抖落出来。
各捏着那小子的耳朵,聂怀笑得阴气森森的。
“老子睡自己的帐篷,怎么?有意见?”
曾经日子艰难,这里很多帐篷都是聂怀想尽办法置办下来,或者直接去抓野兽剥皮去毛自己做的。
“老子去睡你了吗?”
谭柯在军中时间最长,脾气不好但人心眼好,实在,当兵的都喜欢。
忽然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很不客气,这时候道歉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挽救自己的小命。
“千岁、
大帅、
我就是个屁,又愁又讨嫌。
放了我呗……”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