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凡界帝王家有喜临门,长安城内处处张灯结彩,一派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我挑了城中最高大的酒楼,吃了最贵的饭菜,点了最浓烈的白酒,一杯杯的斟着,细数眼前争相绽放的五彩烟火,朵朵璀璨至极,美得不可方物。
在这个既是上元节又是立后的良辰里,我一如既往的不胜酒力,醉得神志迷糊,步履踉跄,但是我好歹是六界里法术数一数二的神仙,即使醉了,也丝毫不会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来,更不会让旁人近得了身伤着自己。
犹记得从前,我还是个几千岁的小娃娃的时候,崇尚武力,骄傲自大,时时想着去击败旁人,得几声俯首称臣的谄媚话,如今……唉……果真是高处不胜寒啊,我在六界第一这个位置活得很是孤独,想酣畅淋漓的打一架没人陪我。
夜空恢复寂静,点点星辰被烟火夺了光彩后又徐徐归位,静默的俯瞰欢腾喧哗的人群。
我扶着坐椅起身,捋了捋衣裳褶子,迷迷瞪瞪的准备回家睡觉,行至门前,却被一高大的身影挡了视线,一声闷响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撞在了他胸膛上。
宾客声在我开门的那一瞬间便汹涌澎湃的灌进我耳朵里,愣神之际,我还感叹了番,真不愧是我看上的酒楼,隔音效果如此出类拔萃。
我问:“你是谁?”
不知是环境太吵还是他声音太小或是我醉得太迷糊,我没听见他的回话,便自顾自的开口:“你是阿爹?来扛我回宫?……不对,你是牧莘师兄?唉……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稀罕你那司战神君的破职位,当天官得遵守太多条条框框,无聊又无趣,而且你看现在六界和睦,哪还需要什么带兵打仗的?你还是好好回去当天帝吧别来蹭我的瓜子茶水……嗯……你应该是我小师弟喻帛吧,我都好久没去过鬼界了,也不知你和沐颜怎么样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对了,乐戎,我今日去了看你姑姑了,又翻乱了她的佛书,也不知那有什么好看的能让她如此痴迷……你是不是卜元师兄?你陪竺关一走就是几百年,真是好久不见……唉你总不可能是乔冉吧?不对不对,比我高这么多,不会是乔冉,不会是甜久,那么……你到底是谁啊……”
我恍惚间觉得,我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将我认识所有人都一一列举了个遍。
来人双唇一张一合,我却半点听不见他的声音,扯了他的衣领追问,“你到底是谁啊?快告诉我好不好?我大概是喝醉了,根本看不清你的脸,偏偏好奇心又很重,你快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求你了快点告诉我,我很急的,我要回家睡觉,不能在外过夜,你要是不说,我就哭给你看信不信……”
然后,我就真的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活脱脱神经病一只,将他唬了他一跳。
他气急败坏的道:“你别装聋!也别装疯卖傻!我青鹤酒楼从没人可以吃霸王餐!识相的话,就乖乖结账再走出这个门!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唉,何时连要店小二都如此孔武有力了,高了我整整一个多头,我撞上去时居然感受到了胸肌!不过……我像那种凭着耍酒疯逃单的人吗?
我会走得光明正大,威风凛凛。
我说:“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谁我就不吓唬你了。”语罢,捏了个诀便消失在他眼前,也不知道他多久才能缓过神来,看到桌子上我留下的只多不少的银两。
在凡界使用法术会遭到反噬,但管他的呢,我最不缺的就是修为了,不用反倒是浪费。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不说你的名字,我想听到别的名字啊你知不知道。
……
丘于山夜空是我见过最美的,月光真真是温柔如水,沐浴其中时,仿佛带着淡淡的甜味。
喝醉后总是很容易入睡,我也不例外,躺在床上后很快便沉入梦境。
梦里周遭混乱不堪,我总是看不清楚所有,眼前像隔着一层细纱,天地一片朦胧。
我抱着眼前的高大身影,一遍又一遍的问他,“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执拗又急切。
他跟我说了很多个名字,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丝毫没记忆的,我得了这些五花八门的答案,却依旧不撒手,不依不饶的问他,“你是谁?”
梦里我一直发问,他便一直以不同的名字回答我,冗长无趣,却挥之不去,直到甜久端着粥唤我起床。
甜久跟了我这么久,厨艺精进,一碗菜粥都能熬得清香无比。
她道:“葵倾姐姐,今日清晨山外有一个神仙就等着了,说有急事要见你呢,我已经把他请进来歇着了,你什么时候去会一会?”
“急事?我能有什么急事需要处理?”
“谁知道啊,你去问问不就明白了。”
甜久说的那位神仙一见到我,眼底便氤氲了许多情绪,欲言又止。
我问:“你是谁?”
他答道:“你果真失了记忆?”
我说:“嗯,对啊,阿爹说我忘了很多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忘了些什么。”
他说:“你若是刻意想将那些事忘了,也是好的,只是现在,若我告诉你,有办法将你想要忘记的人救回来,你还是否想要记得?”
我说:“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真是有趣。”
他说:“这三百年来,我一直游历六界,寻得了法子,能将被戾气所伤之人起死回生。”
我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真的全都记不得了。”
他说:“你果真记不起伏胥上神?果真记不起葵宋上仙?”
听到他俩名字的一瞬间,我心里骤然一紧,眼角一片滚烫。
三百年了,都过了这么久了,我骗别人说自己全都忘了,说关于伏胥,关于三哥我丝毫记不得,骗得久了,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伏胥和三哥刚走的那一段时间,我过得不分日夜,混乱迷糊,终日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睡得天昏地暗。清醒后,又总觉得一切都没发生,觉得身边的亲人爱人友人都还在,他们都还在我身边陪着我。
但是,麟虚子下护着的三哥和伏胥的尸首提醒着我,他们,最爱我的他们,已经离我而去。
我这才知道,想念可以这么疯狂,我真的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伏胥,虽然不晓得想了些什么,但片刻不停,吃饭的时候,发呆的时候,喝酒的时候,抬头望天的时候,睡眼惺忪醒来的时候……
我真的很想他。
我多么希望,昨夜在酒楼问来人时,他能说出我想听的名字,我多么希望,在睡梦中追问时,能听到我想要的名字,我多么希望,伏胥能够回来,三哥能够回来,但是在想了无数年后,我清楚的知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我便开始撒谎,骗自己根本记不得这两个人,将揽灵居彻底封死。
其实,我只是不愿面对,不敢面对,只好像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子里,不去看不去听,佯装一切都没发生。
我明明都以为自己全部忘了,为什么,天帝,你为什要来提醒我,要来将我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伤疤猛地揭开,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那空空荡荡的左袖管,还是我一刀砍下去时造的孽。
我双腿发软,有些站不稳,呜咽着,“你……你是骗我的吧……人死不能复生,你是骗我的吧……”
其实,我何尝不想认为这是真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若他给我的希望落空,我又需要多久才能将伤口藏好。
他说:“这是真的,只是,你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算什么,只要他们能回来,命我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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