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气还是没有褪去。
或者说,在白雪愈加急躁的心中,反而不愿意毒气消失得这样快。她在这里,大概就是“那个女人”设计好的奸计,在毒气之外、地底上头,指不定有多少千军万马将的出口围得密不透风,只待她灰头土脸地走出去,就可以名正言顺将她软禁起来,交到兽人的手上。
白雪恨得咬牙切齿,忽然又摇了摇头,想道,“那个女人”也不必要什么千军万马,也许只要一个人,带着嘲讽的表情等候在上头,她白雪就会像走投无路的失败者一样垂头丧气地束手就缚。
“她休想!”白雪踢倒了路边的石子,重新把目光投向荡漾紫光的魔法屏障。她喃喃自语:“父王……”
一座宫殿的建成,往往需要耗费两年以上的时间,三人议会的建立,则要在更早之前。阿纳斯塔里安君王偶然抽空,前来检阅施工现场,却在尘土飞扬的路旁看到了一个幼的身影。
王便命身边的人将她唤来。
“白雪,你在这里做什么?”
“玩呐。”白雪天真烂漫地回答。
王的目光又移给下人。下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公主说,公主说一定要来看看……”
此时,王的身后跟着年轻气盛的少官,他是后来的摄政王洛瑟玛之子,凭靠父亲的高升,整个人都显得显露着傲慢神情,长辈们并不反感他的自傲,相反,在卓绝的能力衬托下,些许傲慢反而类似画龙点睛般使其拥有一种精灵族该有的英雄形象——他也无愧长辈们的殷切期望,在后面的战场上身先士卒,被对方以诈降的计策诱杀了。天妒英才,英勇就义,直至后来宫里宫外还传唱着他英雄的形象。
而那时,他就用十分严厉的目光瞪着下人,好似在说:“你是废物么,连个八岁的女孩都看管不好?”只是碍于规矩,现在的场面轮不到少官开口。
下人只是略微感知到严厉的视线,便吓得抖如筛糠,如果王因为这个错误降下惩罚,他的心底只有十分的委屈。谁都知道,这位公主是出了名的聪慧,聪慧到令人咬牙切齿,几次三番都想脱口而出,大骂一声:“狡猾的鬼!”但是对方毕竟是公主,长得又那么漂亮可爱,就算过分了一些,逾矩了一些,都是被整个皇宫乃至全族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稍许调皮,任谁都会原谅的。大家一原谅二原谅,最后公主在皇宫里俨然成为了规矩之上的存在,即便年幼的她来工地最容易出意外,又怎么拦得住唯我独尊的白雪公主?
王没有多看下人一眼,和颜悦色地问起了公主的日常:“饭有乖乖吃吗?”
“吃了。”
“学习呢?”
“不想学。”公主的话一出口,反应最大的不是作为父亲的君王陛下,还是那名下人。
公主不学习,是监护不力的大罪!下人的心如坠冰窟,站在君王身后的少官,那双眼睛犹如利剑般刺在他低垂的头颅上,只待一秒之后,王开口下令处死某人,少官便会一扬手,招来强壮的卫兵把下人拖走了。
王没有立即说话,屏退了所有人。下人仍是战战兢兢地与卫兵一齐退到很远的地方,他愁容满面,不知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罪罚。卫兵看出他的心思,悄声道:“君王是一名雷厉风行的领袖,你既然没有被当场治罪,他也不会在事后惩罚你这样的角色的,不用担心。”
下人惊喜地望着他:“真的吗?”
卫兵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见少官走上前来,立即闭上了嘴巴。
“哼。”少官连眼神都懒得落在他们身上,只是一声冷哼作为警告。
卫兵立马站好了军姿,昂首挺胸,坚毅得像座石像。这副模样下人是学不来的,他只有缩缩脑袋,把头垂得更低了。
王蹲下高大的身躯冲女儿招手示意,然后翻转她单薄的身体。裙子上沾了些尘土,王用了些劲道将其拍去。
“嗯,那么来给你上课的老师呢?”王问。
“我给他出了一个题目,叫他算出答案之后再来教我。”
“你又捉弄人家。”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慈爱的笑容。
白雪仰着脸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出了什么题目?”
王抚摸着她的脑袋作为回应。女儿的头在粗糙的手掌下是那样轻盈脆弱,头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很茂密了,这让王想起她很很时候,脑袋上只有梳梳几根短毛的样子,那时候女儿在他掌中,就像一团棉布娃娃,又又嫩。
“你是来看什么的呢?”父亲再一次问向女儿。
白雪犹豫一下,指着工地问道:“为什么要建这排宫殿?”
“那是以后为游侠将军他们正式办公的地方啊。”
“但是办公的地方,稍微普通一点也没关系吧?这座比我的宫殿都要大了。”
王眯起双眼远眺:“白雪不是希望他们多为我分担一些吗?不做得大一点,漂亮一点,怎么让洛瑟玛他们心甘情愿地住下呢?”
白雪又指着成堆的魔法水晶问道:“那这些漂亮的石头又是做什么的?只有他们的宫殿有吗?”
“它们不只是些漂亮的石头。”王笑着说道,“我来告诉你,不止这座新建的宫殿,你的、整个宫廷,地底下、墙壁里,到处都铺满了它们。这是精灵族的立足之本,没有它们,我们就没有了最后一层屏障,白雪也不会这么自由快乐地生活了。”
法力水晶,规则构建的屏障。年幼的白雪当初还未曾明白这些水晶的作用,但如今落在长大后的她眼里,紫光斑斓的保护罩从来不是什么简单的法术光壁,它勾连着整座宫廷,埋藏着墙壁、地底下不计其数的法力水晶,
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突破?强如兽人大军,压境之时面对这具用以守护精灵全族的屏障,也只能感慨人力有时而穷,无法与天堑对抗。白雪可以击败区区一个宫廷猎师,却不代表她一个人比一支军队还要强大。
“父王。”白雪摇头叹息,“但是这层屏障现在也让我不那么自由快乐了。”
她走过去,一脚踢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养由基。
“你,给我起来。”
养由基糊涂又气恼地瞪她,心里不知这女孩又犯什么毛病。
白雪直视对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这面墙壁,你一定有办法。”
“我?”养由基忍不住笑了起来,看不出是气极了,还是真的被白雪的愚蠢逗笑了,“这关我什么事?”
白雪一脸严肃地说:“我直白地告诉你,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冲下来,就证明我输了。”
“所以呢?”
“这些都是你害的。我虽然输了,但是要杀你一个的猎师还是没问题的,那个女人想必也不会介意你这条微薄的命。”
养由基听到这里就不想说话了。他不说话,白雪却还要继续往下说:“但是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接下来我是自由的,你也会是自由的,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白雪说完这些,见对方一言不发,气不打一处来,攥起拳头又想揍他一顿出气。但她又失望地长叹一声:“我真是说错话了,你们这种人,被一个笼子关起来还能美滋滋地过日子,甚至企图用和亲来自我催眠,向兽族摇尾乞怜,怎么能理解自由两个字?”
“这么说,你的想法还挺高贵的?”听到这里,养由基忍不住嘲讽道。
“我发现你对我真的连一点尊重都没有。”白雪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继而又怜悯地望着他:“跟你这种猪猡说那么多话,真是我的愚蠢。”
继而她便不再说话。眼前的精灵是一个——如宫庭外在和亲讨好兽族的屈辱时刻,还能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族人们一样,是个愚昧低级的货色。白雪不想和亲,不想成为精灵族打败仗的牺牲品,退一万步说,她也不想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是个女人,一个自衣锦无忧、受尽宠爱,长相身材无可挑剔,出身又是高贵非常的优秀女人,什么样的男子她配不上,什么样的男子她不能去追求?非要像落后的社会一样,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一件被标了价码的货物吗?
精灵族打了败仗,并不是她白雪的错。至于一族没落,不复辉煌,白雪别说拖后腿,私底下做的贡献更是超乎他人的想象。到最后呢?扮猪吃虎这么些年,到头来反成为了最可笑的牺牲品。
白雪愤怒地抓起一块大石头,然后往屏障上砸去。
毫无阻碍地,石头穿过屏障,发出沉重的巨响落在对面。
就连这么一块石头,都能轻轻松松到达对面,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要被隔离在这边望而却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养由基只是打瞌睡,好像听不到这女孩闹腾的声音了。她大概是死心了,最好是脑袋恢复正常了一点,不要再跟一个女疯子似得上蹿下跳的。
养由基不是不理解这个女孩子脑袋瓜里的想法,他一个长期走南闯北的佣兵,什么事情没经历过,逃婚?受困?不甘心?不不不,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很重要。只要给钱,一句话,他什么活都会接。或者说这件事稍微有趣一些,他也会插手办事。毕竟在这个世界,情报和人脉都是无价之宝。
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人和人之间——人类和精灵、矮人、兽人等等各族之间,但凡对方是智慧生物,你都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素养。养由基他本人,是可以与哪怕公认智商最为低下的狗头人对话,都会使用礼貌用语的,这不是没有意义的表面工作,对佣兵来说,这是对全体佣兵阶级形象的一种保持,也是对他人、对自己的尊重。
你不尊重我,我只好去服务“尊重我,还给我钱”的大魔导师了。
至于白雪说的什么,将养由基处死之类的话。养由基从来没当真过……
半晌,养由基睁开了眼睛。
他思索了半天关于屏障的问题,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理解。不过人家也说了,这似乎是一种能够保护国家的超强力量,如果仅仅按照他的简单推测就能破解,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因此,养由基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准备,往外面射了一根法术箭。
法术箭自然而然地穿透屏障。
这根法术箭引起了白雪的注意。白雪望着那个精灵,眼睁睁看他露出疑惑、顾虑、深思的神情,再下一秒,养由基“咻”地一声穿越了那道屏障!
“这怎么可能?”白雪瞪大了眼睛。
养由基就当她的面,好像化成了一支巨大光箭,成功穿越了屏障!
“禁止任何生物穿越屏障,触及者死!”这是屏障的规则,也许各族生物拥有特殊的法术或能力,屏障规则却是固定的,但凡你是生物,无论哪样的方式去接触屏障,它便会以高能的法力将其抹杀。
现在在白雪面前,养由基好像完全无视了这一规则,直接穿透了精灵族的立国之本。
“你是怎么做到的?”白雪质问道。她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那个精灵做了什么?在此之前,他只是挨了一顿打,因为疼痛而动弹不得,索性闭目装睡。就在他睡了一会儿,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得,往对面突然射出一根魔法箭,紧接着自己也穿过去了。
魔法箭穿过屏障不稀奇,问题是人怎么穿过去的?
面对白雪的质问,养由基讽刺道:“你问我那么多话,不嫌自己愚蠢么?”
白雪气得涨红了脸,没错,这句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就在不久之前。现在对方好像一个胜利者,得意洋洋地反问她这句话,竟一时让白雪哑口无言。
白雪憋足了气,涨得自己脸活像一颗红苹果,整个人也呆立在原地半动不动。养由基忽然间穿过屏障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至今还没从眼前的现实里彻底反应过来。
养由基对白雪的兴趣也并不是很大,耷拉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很快消失在了屏障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