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诗诗！”

    李斯特从睡梦中惊醒，眼前恍惚间还残留着一张女孩的美丽脸庞。再一看，那张脸又像雾一样朦朦胧胧地散去了。

    他记得倪诗诗，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记不清倪诗诗的脸了。那个怕雷也敢于冒着恶劣天气跑来责问自己的潇洒女人，明明同龄，硬要作出一副姐姐的做派，从入学初就对鱼照顾有加，对自己这个农村来的穷子颐指气使，现在回忆起来，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

    至于鱼，李斯特每日每夜不在思念着她，当算起自己离家的日子来，李斯特的心中便隐隐作痛，思念之苦更甚。她该有多着急，她也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挂念自己，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李斯特从没怀疑过自己与女朋友二人的情感，当他在深夜独自仰望星空时，总会猜想鱼同样受着相思之苦。她的心和自己一样的痛，甚至会抱着双膝，蒙在被子里哭泣。李斯特一想到自己不能去她的身边紧紧拥抱她，低声安慰她，心情便更加痛苦。而“非但不能去对方的身边，甚至只能苟且到1八岁”这样残酷的事实，令李斯特几近绝望。

    外面的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李斯特干巴巴地坐了半晌，察觉浑身冷汗十分难受，便趿着鞋子来到院子里打水洗漱。

    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了，在以前学生时代，自己这样冲冷水澡身边大多时候会有室友的陪同，室友也大多是在叫骂，然后“哗啦啦”从头上倒下一整盆冷水，甩个头就潇洒结束了。李斯特那会儿还会觉得有点冷，冲之前心里要做一番争斗，最后一咬牙才扛着冷水近身那一瞬间的透彻，把冲凉这件事给完成掉。

    那时候的身体正直二十岁，也是十分健壮的时期，现在这具身体才八岁半，却是比以前还要强壮了，就算在这个天气的星光下，冲洗冰冷的井水，也完全没有一点冰凉的不适感。

    现在与之前都不一样了。他在试着说服自己，他有可能不是原来那个李斯特，曾经的记忆也一点一点变模糊，被新的记忆所更替。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人体会在半年内更新掉身体的9八组织的细胞，半年前后，从肉体的角度而言，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另一个人了，不正像现在的自己？

    兴许是动静太大的关系，靠向院子的窗户被打开了，马克妻子探出头来张望，看到李斯特之后，惊讶地问道：“李斯特，怎么起来得这么早？”

    李斯特答：“睡觉的时候流了点汗。是不是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马克妻子摇摇头，关切地凝视李斯特，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对方一向是个过于成熟懂事的孩子，说多了，反而显得多余。思踌半秒，只说：“天快亮了，你身体还没好透，还是去多躺会儿吧。”

    李斯特道：“睡不着了。”

    接着，他便跟着马克妻子，做起早餐的准备来。

    天色更长的时间，马克会早些起来，趁着人多的时候去山上砍柴火，满载而归回来用早饭，紧接着再到田里作农活。但随着天色变短，加上佣兵先前入山扫荡，这个时间进山还是危险时刻，村民们大多懂得这个道理，也不会过于拼命。因此，马克今天是会起来晚一些，用过早饭后再决定是入山还是下田。

    夫妻俩齐坐在饭桌前的时候，天正好透着几分微亮。马克先大口饮下一碗稀饭，转头问道：“马斯威尔还没起来。”

    妻子接口答道：“可能还是会不舒服，我捧去给他喝吧。”

    “嗯……”马克看了在旁的李斯特一眼，心里大概又在拿自己家的子和李斯特作攀比，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仍由妻子把粥捧进房间里去了。

    “身体怎么样了？”马克问道。

    “挺好的。”

    “不能掉以轻心，很多病都是自己觉得没什么，实际上身体里已经坏掉了。你要多注意休息才行，今天就不要做事情了。”马克劝说道。

    李斯特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今天是上山还是下田？”

    闻言，马克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叹一声。这孩子太过执着，比山里最直的树还要顽固，如果他是幼苗，哪怕横在面前的是一块大石，他恐怕也要在中间钻出大洞来。

    “今天是要上山的，入冬了，要多准备一些柴火……”

    “那我一起去。”不等马克说完，李斯特已经下了决定。

    马克道：“不行，太危险了。心精灵再来捉弄你。”

    “她也只是捉弄而已，这次我跟在你身边不远，不会出问题的。”

    “你不懂，精灵要捉弄别人，可不管你在谁身边。”

    “我不怕。”李斯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马克妻子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丈夫和李斯特竟在准备上山的行装了，不由大吃一惊：“李斯特，你……”

    “没事的。”李斯特又是好一番坚持，终于让马克夫妻极度无奈的情况下，坚持背上药篓，尾随入山。

    途中，有村民看到李斯特背着药篓的样子，不由咋舌：“你家这子……今天还要上山？”

    马克苦笑：“他非要坚持，倔得像头驴。”

    “唉，真是有出息。比我家那子……说出去不怕笑话，我家子听了李斯特他们被精灵捉弄的事情，吓得今天都不敢出门了。”

    马克笑说：“都是机灵，编着借口不干活。”

    “也没什么事情给这帮屁孩做了。喊他在家里好好劈柴得了。”

    “也是……”马克听到这里，转头问向李斯特，“要不你今天也留在家里劈柴？”

    李斯特答：“晚上回来一样做的。”说罢也没停留，径直朝上山的路走去。

    “这孩子……”两个大老爷们相顾无言。

    兴许是错觉，这一次上山，季节给人的变化就明显得多。山风吹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前两天那种不痛不痒的单纯触觉，变成了带着明显凉意的温度感。

    出门前，马克妻子为李斯特准备了新衣——一件整齐干净的外套，以遮住他原本有些破烂陈旧的衣服。李斯特之前借马斯威尔的衣服穿，这件外套，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件属于他自己的衣服。上面被晒足了阳光的气味闻起来十分温馨，恍如“家庭”的味道。

    当他行走在山脊上的时候，狂风呼啸过来，他也不觉得身体特别冷。反而是大人们在前前后后相互感慨，“气温有些凉了”“也不知道婆娘缝的衣服还要几天才能好，回去给催催”之类的话。

    第二座山头转眼丢在了身后，今天，李斯特是要跟着大人们一起深入山岭，寻找佣兵余下来的套子。如果可能的话，再靠自己打点野味回去也是不错的。

    这一支队伍总共七个人，但在山里分散开来后，互相能见到一个人影已经不错了——其实说是结伴，村民们的心中都是各有私心的。他们往往越走越散，总是希望能够得到更好的好处，但是反过来想，走得太远，遭遇到危险希望别人救助到的可能性就更少了。

    马克这边虽然也是口头上互相提醒不要走远，实际行动仍旧是挑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方向深入。李斯特看在眼里，心里也没有大惊怪地指责他们不对，这当然是人之常情，从头到尾保证安全，他们入山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斯特尾随马克踩着厚实的树叶缓缓划下坡底，这一侧面朝早上的阳光，风向又好，大概是野兽会经常活动的区域。但他们判断得出来，其他村民自然也懂，在前面的时间，村民们把附近都已经踩遍了。马克现在做的，则是更加得深入。

    李斯特对这些情况都是不了解的，他猜不到马克的想法，只是跟着。两人走到日近中午的时候，终于来到一处山洞前。

    “这里以前住着狗熊来的。但是那只狗熊已经被抓走了。”马克介绍着。

    李斯特不像马斯威尔，没有那么多话头问。他大多时候只是听，其次是看，保持沉默。

    “这附近暂时都会是安全的，你就在周围收集一些草药，我再深入一点。”

    李斯特顺着马克指的方向望去，山洞斜对面，两座山峰之间有十分狭的间隙，里面枝头茂密，却不难看出对面别有洞天。

    “你一个人能行吗？”李斯特担心道，“要不要我回去把克里夫叫过来。”克里夫就是常与马克在村头碰面，一齐上山的好友，两人来往称不上多频繁，在入山时期却是搭档了很久的老伙伴。

    马克道：“不用麻烦他了，没什么大问题。”

    “嗯。我跟着一起去看眼，然后再呆在这边。”李斯特大人一般下着决定。

    既然马克这么说，李斯特也不会做些多余的事情，但他也需要为额外的风险作出自己力所能及的预防措施。这落在马克的眼中，是十分值得欣赏的品质。李斯特这个鬼，之所以会被马克夫妻如此纵容，正是因为他比一般的年轻人都要成熟，在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之外，从来不会多言，不会多事，不会四处乱走，正是非常可靠的人才苗子。

    如果他要是……想到这里，马克忍不住又要叹息，如果这子要是没有那个病，读点书，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个名声远播的大官呢——或者就算是呆在村里，也一定能带领村子变得更加繁荣的。

    顺着一线天的路程其实颇为麻烦，走在前面的马克要披荆斩棘，又要从许多强硬的植物底下爬伏过去。跟在后方的李斯特也不会轻松，蹲爬仰卧，各种艰难的姿势都要体验一遍。

    如此艰难的路径在穿过之后，眼前果然豁然开朗。这一块地方是山的另一边，或者山谷之内？李斯特估摸不准。但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气候要温暖得多，好像一下子又回到夏季一般的时候。

    五颜六色的植被不仅种类相依，尺寸都比外边要大上一些。李斯特看到大多自己不认识的花草，忍不住问道：“这些，采回去有用吗？”

    马克转头确认了一下，也茫然摇头：“这些植物都不知道作用啊，你可以带一点回去，给长老看看吧。”

    李斯特点点头，手头上当即就摘了。

    从茂密的林间往前走数十米后，他们来到一处视野开阔，花草茂盛的地方，正中央像是沼泽，散落着明镜一般的湖水。

    马克感慨：“这里真是漂亮啊！恩？怎么样，你觉得呢？”

    李斯特也点头。

    马克大笑道：“别这样，偶尔也露出点像孩子的模样来嘛！”

    李斯特被这么逗，忍不住笑起来。这里的风景，确实是能令人莫名其妙心情舒畅的地方，单单看着清澈的水面，满眼绿意和高远的天空，久积在心底的抑郁仿佛去了一大半。

    马克望着这个很少露出笑容的孩子，说道：“要不你在这里玩一会儿，我现在开始工作了。”

    李斯特闻言摇头：“下次有机会的，我得先回去。你大概就在周围行动了对吗？”

    马克点头道：“恩，是的。”然后圈出一块范围，“我会去那边看一看，不过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李斯特点头，然后原路返回去了。

    这一块是隐藏在深山里的人间仙境无误了，不知道那些佣兵们有没有来过。不过风景虽然好，有没有人关心，还是取决于珍贵的草药和野兽的踪迹，就比如那些水塘里没有鱼的话，大家也无法在里面捞到好处。

    对比一线天之内的奇景，原路折回到野兽洞口的李斯特对外面的景色未免不觉得有些遗憾。真的是要入冬了，树叶都很少见到，唯一那些还在挣扎不肯枯黄的枝条，上面都绿得不那么纯粹，颜色有些发暗了。

    李斯特心中无聊得想着，眼睛里已经捕捉到了一颗有价值的草药，并信步朝着该方向走去。

    突然，草丛里跳出一只飞翔的虫。

    不，是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