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沥沥地下着,伊恩推开酒馆的门,门楣上挂着的铃铛发出叮铃脆响。
酒桌旁的客人们耳朵很是灵敏,稍一听到响动,立即转头往门口瞧来。但是刚进来的两名客人戴着兜帽,瞧不清面容的样子,只有衣服像是随处可以见到的破烂布袍,证明其主人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有地位的人群。
一名酒客抓起木质酒杯就往地上砸来,喝斥道:“喂!心!”
伊恩走在前面,远远得退避开来。后面的白雪却在步闪避过后,拉下兜帽,开口要和对方理论一番。伊恩急忙拦住她,眼神警示后,便低调地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说来也奇怪,白雪心高气傲的暴脾气,原本最容不下他人的挑衅,何况这一屋子长耳绒毛的兽族人,令她浑身血脉喷张,恨不得全杀光才好。但在伊恩握住她手的那一刻,白雪当场深呼吸两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见对方如此沉默,挑衅的兽族人露出不屑的冷笑,用不轻不重刚好能令店所有人听到的声音自语:“人族,嘿。”
丢掉酒杯后,兽人没有酒可以喝,也大概是他正好不想喝下去了,起身准备离开。
酒馆里的酒保是个沉默寡言的白发伙,他被老板撺掇着,颤颤巍巍走过来。开口要酒钱的时候,竟有些口吃:“我我我……”
兽人听也不听,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在酒保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废物!”老板刚才见到对方肩宽体壮的模样,吓得静若寒蝉,对方走后,他又挺直腰杆从柜台后走出来,理直气壮教训起酒保来:“他吃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走了?真是废物东西!”一连叫骂了好几句,被骂的人像甘愿受气的媳妇,从头到尾不吭一声。
伊恩等了一会儿,终于叫道:“老板,麻烦先来两杯喝的,再搞点什么吃的来。”
老板正训斥到激烈处,转头回道:“你急个什么?”
伊恩苦笑道:“我没有急啊,那你这生意做不做了?”
“你等着。”老板一甩抹布,急匆匆往后台走去。这一家开在路旁的酒馆,老板当然就是厨师,厨师就是老板。
白雪定定地望着桌对面的男人,道:“你脾气一直这么好吗?”
伊恩道:“我不是脾气好,我只是怂。”
“有什么好怂的?”
“因为这里的规则魔法很强大啊,谁也保不齐路边随便欺负的一个人,掌握着很可怕的规则呢。”伊恩这么说的时候,两只眼睛却始终不离受气的酒保。
那酒保听到了伊恩的话,很是害怕的样子,身体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只顾着拼命低头。
白雪顺伊恩的眼神回头看了酒保一眼,对伊恩的话感到困惑:“你是指那个酒保?”
伊恩轻轻点头,然后掏出硬币,在桌上轻轻敲打的同时用口哨招呼酒保过来。
酒保犹豫不觉,从他眼神中,白雪能看到害怕,却不是害怕伊恩,而是酒馆内的其他客人。
伊恩轻声道:“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
酒保走近来,做贼似的接过硬币,压低嗓音问道:“谁谁谁?”
“一个精灵族的姑娘,绿色长发,我想你一定见过。”伊恩提到精灵族姑娘的时候,竖起耳朵最为关注的就是白雪,她心中好奇,那名绿色长发的精灵族姑娘是谁?无论宫廷内外,精灵族的发色应该都是白色到橙黄的过渡色,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谁有绿色的长发。
不,有的!
她稍微愣神,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名深绿发色的精灵猎师——那名靠特殊能力走出屏障的精灵!
这时候只听酒保急促地说道:“你你你晚上来这里。”说罢,将硬币飞一般收入口袋,转身走开了。
伊恩冲白雪耸耸肩膀,好像在说,看,事情解决了。
白雪自然体会不到有什么事情被解决了,她只关心,伊恩口中所说的精灵姑娘,和那名猎师有什么关系?他找这两人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众多问题在眼下兽人们不怀好意的视线中显然不方便问,白雪想和伊恩快速吃完这顿饭,然后好好谈一谈接下来的路程安排。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饭刚用一半,一伙红皮兽人便闯了进来。
酒馆里的人们都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离开的那位,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纷纷露出期待看场好戏的神情来。
“这哪里有叛党?”红皮兽人瞪着一双猩红大眼扫过大堂。其他食客一点也不怕他们,除了自顾自喝酒的,剩下尽是一群看好戏的好事者。
随着开头那名兽人的指控,后厨忙活的酒馆老板在讶异中被揪了出来。
白雪见伊恩快速吃着饭,丝毫不理会酒馆中发生的混乱,心中疑惑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边。
“赶紧吃饭。”伊恩劝了一句,“现在不吃饱,一会儿没得吃了。”
“啊?”
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快吸引到了红皮兽人的注意,队伍中有人走过来,看清楚伊恩和白雪的脸后,惊呼道:“是人类!”
酒馆老板这头已经被红皮兽人的阵势吓得不清,磕磕碰碰地辩解自己不知道什么叛党的事情。红皮兽人当然不信,正准备开口再说点什么,忽然听人喊:“是人类!”
三四个红皮兽人顿时把伊恩两人围了起来。
伊恩无奈地放下刀叉,举起双手,诚恳道:“我们是佣兵,是佣兵。”
“人类佣兵?”红皮兽人相视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你有什么本事?”
伊恩道:“我们手头上有叛军的线索,受委托前来调查这件事情,听说如果把叛军的首脑交上去,会有一大笔赏金。”
红皮兽人听完后笑得更欢:“赏金?你知道叛军首脑是什么人吗,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要赏金?”他的声音过于大声,以至于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据大部分人都在嘲讽似地笑。原本畏畏缩缩的酒保好像也被伊恩的说法震惊了,眼睛瞪得巨大。
伊恩皱眉道:“不行吗?”
红皮兽人不屑地打量着他:“可以,当然可以。”兽人稍一停顿,又道:“但是你必须要交一部分的调查费。”
伊恩顿感头疼:“你这又是临时想的吧,之前哪有听你说什么调查费?”
红皮兽人奇怪:“之前,你见过我?”
伊恩叹息道:“没有,我认错了。你要多少调查费?”
“两千刀。”
所谓“刀”就是他们交流的货币,伊恩微微叹息,他不是不懂,只是没想到每次到这里跟对方谈话,都是这种欺负人的套路。只因在魂界,人类的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伊恩失望地说:“两千刀我实在给不出来,既然这样,我们只能回去了。”
说罢,他将碗推到一边,提示白雪离开。
红皮兽人本也没想从人类身上赚到什么钱,这两个人穿得破破烂烂,也不像什么有钱人。重点在于欺负他们,可以令这群半军半匪的兽人得到开心。
“诶?你慢点儿走。”就在白雪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兽人忽然抓住她的头发,“你这头发……”
他话还没说完,伊恩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群红皮兽人永远都是走在最作死的道路上,口嗨一下还不够,非要把自己的命手贱出去才满意。他们谁的头发不抓,哪怕像前几次把伊恩绊倒一下都对大局无碍,偏偏要去欺负一下白雪。
白雪是什么脾气的人?就算她现在离开皇宫,不再拿公主的身份端着,一路安安静静走下来,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重复五六遍,早已习惯发展的老好人。
在被抓住头发的一刹那,根本不等红皮兽人说完,一个将脾气全部爆发出来的拳头已经砸在了红皮兽人那张粗糙的脸上。
这一拳力气太大,不仅将红皮兽人打飞起身,头部扭过九十度,等对方落地时,嘴巴里甚至滚出三颗獠牙,并红通通的鲜血。兽人当即陷入昏迷,没有再爬起来。
其他兽人见到这幅局面,无一不是怒吼连连地包围上来。伊恩也顾不上吐槽,左一把凳子,右一口碗就砸了上去。
要说力气大,有煅骨在身的他力气远比白雪更大,一张椅子砸下去的效果,不仅仅是木头支离破碎,而是像钝器似得把挨打的目标头颅整颗都拍到畸形的程度。看到此情此景的其他人无不怀疑,被伊恩攻击的那个人已经无法抢救回来了。
“杀人啦!”老板与原先淡定喝酒的酒客们争先恐后逃出了酒馆。就连原本对自己先动手报以歉意的白雪,再目睹伊恩第二手当场杀人的情景,也不禁有些诧异万分。
伊恩摇摇头,心中极为无奈。大不了重来嘛,他是这么想的。但这一伙人属于惹到了基本走不脱的类型,不斩草除根,后患无穷。
思及至此,伊恩的信念更加坚定,动起手来毫不犹豫,抬手顿足就是一条人命。他的武技已臻化境,加上屏气凝神决的不断催动,出手快如闪电。
那些红皮兽人哪见过这么强的武技高手,脑子里的想法还没来得及从“一起上”变成“快点跑”,人已经横七竖八躺一排了。
最后剩下的红皮兽人大脑已经完全空白,啪得一下跪倒在地,讨饶道:“饶命,求求你……”
伊恩露出遗憾和怜悯的眼神,只一巴掌,就将他的头颅拍进胸腔里去。
回头望去,这家的酒馆上一刻还坐满了笑骂打趣的客人,此刻鲜血都汇成了一片溪,尸横遍地。
白雪惊恐得看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你……”她本来想问,你为什么直接就杀了这么多人?但她实在问不出口。眼前这个男人,说实在的,她是真的喜欢的。然而对一个人能一见钟情,也往往意味着形象能顷刻颠覆。
她对伊恩不再抱有好感,只有恐惧溢出胸膛后的凉意。
伊恩自然不会察觉到这一点,他习惯当白雪是老朋友,也习惯忽视老朋友细腻的情感,就像睡久了的床,哪怕短一点窄一点,睡过几年什么毛病都不放在眼里了。加上他现在眼睛里最值得注意的只有站在原地一步未走的酒保。
“现在还需要晚上来找你吗?”伊恩拍着手问道。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酒保的脸色发白,呈现出异常严肃的神情,可惜他说话还是那样结巴。
伊恩道:“你就当我是那个绿头发女孩的援军。简单而言,她没做完的事情我来做,她没做好的事情我也做,重点是你要告诉我她人在哪儿?”
酒保道:“我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伊恩一指地上,笑问:“那你是想跟他们一样?”
“……”酒保无话可说。
白雪突然道:“我们难道不是要回山丘部族吗?”她之所以回跟着伊恩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伊恩声称要护送她到安全的地方,而现在对方却要找一个之前从未提及的绿头发姑娘,这令她完全无法理解。
伊恩望着对方:“一会儿解释可以吗?”他奢望勉强一下,能够让白雪暂时容忍目前的事态。
白雪毕竟是白雪,迎着伊恩的眼神,她缓缓后退一步:“不行,除非你把事情解释清楚。”
伊恩叹息:“我……解释不清楚。”他倒是想解释清楚,但是要怎么解释?从他经历过所有的一切来解释吗?他只知道现在赶去山丘部族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可以,他要尽可能把握所有能够胜利的资源,以期打赢魂界的战斗。
白雪绝对不会相信的。
也许在她的继母看来,白雪永远只是个怯懦无能的女孩,但她就像一柄精钢剑锋,锋锐异常,宁折不弯。在她面前很少有糊弄过去的事情,发生一次,可以是伊恩面子太大,可面对眼前鲜血淋漓的现场,要再糊涂下去,那白雪就不像是她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