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子踏上石板路,进了花门,立刻有两个锦装贵妇迎上前来,嘴里喊着:“贵人驾到!”然后上来一边一个,架住扶摇子的胳膊,搀着他向酒席走去。一时间团花锦簇,宴乐悠扬,房屋雕梁画栋,假山池塘一应俱全,红灯盏盏,酒席自走廊一字排开,很多人放浪形骸,吃着胸膛,光着脚丫,正值酣畅。扶摇子被安置在一席上,几名男女陪着,不住地斟酒夹菜。扶摇子向来豁达,加上大山里奔波了大半天,与狼妖周旋了小半天,早就饥肠辘辘,嗓子眼里恨不得能伸出小手来。
扶摇子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还腼腆地推让,后来就放开了,狼吞虎咽,什么热炒冷荤干果蜜饯,什么烧酒黄酒清酒洋酒,扶摇子混了个肚子圆,这才稳下心来,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扶摇子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他又转头看看别处,也是一样的,所有的酒宴上端茶倒水的,执壶布菜的,奏乐演唱的,酒席间所有伺候人的都是穿着体面的丝绸长袍,还有些穿着官服,皮肤白嫩,手指圆润,明显都是有钱人或者官员。作为座上客吆五喝六的都是些面目黝黑,骨节粗大,穿着麻衣的穷苦劳动人。扶摇子再仔细观察,发现那些伺候人的唯唯诺诺,眼神里带着委屈。
扶摇子就问旁边那个穿红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男子说:“贵人,我是澶州节度使衙署判官吴奋,被白白公子唤来伺候酒局,实在是心甘情愿,荣幸之至的,没有半点怨言。”扶摇子看到他的眼圈都红了,实在是委屈得紧,再仔细看,额头眼眶都有伤痕,又看其他人,不同程度都有被殴打的痕迹,就知道这人没说实话。扶摇子问:“那白公子在何处?”那判官吴奋指指里面说:“那白公子正在饮酒作乐,作陪的节度使夫人和小妾。”
扶摇子又询问旁边酒席的客人,那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皱纹堆累,虽然吃酒吃肉,但是显得十分拘谨。扶摇子连忙说:“老丈你好,你也是被请来的客人?”老头儿赶紧还礼说:“是是是,也是倒了血霉了,定是祖上做了孽!”扶摇子愈发糊涂了,难道吃酒席还是个受罪的差事?今年年景不好,百姓糠菜都不能足量,有酒肉享用岂不是祖上积德,却是造孽!
邻桌一个精壮的小伙子却不一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边吃嘴里边啰嗦:“该死求朝上,混个饱死鬼再说。”老头还骂他:“陈三,莫要胡沁!混完这一顿,以后看你怎么办!”旁边伺候的官员赶紧表态:“大爷们吃好喝好,千万不要有顾虑,我们不报复!我发誓!”老头跪下来磕头,官员们跪倒一片,老头磕一个,官员们还一个,并且更卖力,三两下额头都见了血,顺着脸流下来,一个个恐怖无比。老头还要磕头,吴奋赶紧向陈三求救:“陈三爷,别让老爷子磕了,再磕我们脑浆子都得洒出来。”陈三倒也仗义,一把拎起来老头儿。
官员们才敢起身,点头哈腰。
扶摇子扶着老头儿坐下,刚要拿酒壶,吴奋赶紧抢过来给老头倒酒。扶摇子:“老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老头儿抹了把鼻涕说:“看你就是外乡人,我们这里本来跟别处没什么两样,都是有钱人欺负穷人,做官的欺压百姓,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俺们也习惯了,不久前来了白公子,他神通广大,乔装改扮在城里闲逛,只要见到不平之事他就记在心里,每个月都要把被欺负的人抓来,摆酒席,让当官的,和有钱人伺候,只要俺们这些被欺负的人不满意,那些做官的就惨了。平时人家都是大人老爷,咱看见人家就打哆嗦,不由得就点头哈腰!现在乾坤倒转,让这些爷伺候俺们,这可不行!”
扶摇子好像有点明白了,又问:“你也被欺负了?”老头儿拍着大腿懊悔:“倒霉呀!俺进城卖菜,被一个新来的官长敲诈,被白公子看到了。”扶摇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头儿看到扶摇子的失态问他:“小伙子,你怎么了?”扶摇子说:“我活了两百岁,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老头儿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能塞下一个馒头。那吴奋赶紧拉拉扶摇子衣角小声说:“莫大声,那白公子是神仙,神通大得很!”扶摇子抽动一下鼻子,很轻松地说:“是仙是妖,我心里有数。”他把酒案一推,站起身朗声说:“大家不要慌,我是华山仙剑宗,华山五子之五,大唐捉妖队差官,扶摇子是也!”
众人皆惊,都看着他。扶摇子顺着走廊往主位走去,两旁都是酒席,所有人都站起来,看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人。扶摇子一步一步逼近主位,人们都挤在扶摇子的身后,想跟着又不敢太近,都在一丈之外簇拥着一点点往前蹭。
对面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英气十足的白衣少年,说是少年,其实根本就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故意扮了男装,躺在两个唐装女子的怀里。女子袒胸露怀,一个正在给白衣女子喂剥好皮的龙眼,另外一个端着一杯波斯葡萄酒。白衣女子压根就没理扶摇子的茬儿,依然跟其中一个女子调笑。
扶摇子拔出鸣皋剑指着白衣女子骂道:“大胆的妖怪,骚扰百姓,还不跟华山剑客大战三百合!”白衣女子看看他,忽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然后说:“华山小道士,你找到路了?”扶摇子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那个救他的少女,他又难为情又窘迫,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不是小道士!”白衣女子说:“我请大家吃饭,与你何干?难道天下只能是有钱有势的,欺负没钱没势的?为什么不能颠倒过来?让所有人都体会一下,欺负人和被欺负是什么滋味儿?”。
扶摇子指指身后说:“那你你问问他们?有没有人支持你?”身后的人都默不作声,退得更远,把头低下。唯有那个叫陈三的,刚要发声支持,被那老头儿一个脖拐,掐着脖颈摁着低下头。白衣女子忽然凌空飞去,白衣飘飘,回头看了扶摇子一眼,扶摇子跟他一对视,赶紧把目光躲开了。微风远远送来白衣女子一句话:“小道士,不识好歹!”
紧接着屋宇殿堂化为齑粉,各色景观都变得破败不堪,杯盘破裂之声不绝于耳,一排排红灯都不见了,众人惊奇发现他们居然在一个大坟园里,处处闪着鬼火,青草萋萋,被清冷的月色照耀,好不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