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柳絮果然给月锦送来一堆人物画像,并依照穆沁的吩咐,给她分成了三小堆,分别花一天时间记住。
负责教规矩的是宫中的桂嬷嬷,据说当初穆沁也是从她那里学习的。
桂嬷嬷满面皱纹,说不出到底多少岁数。面容威严苦闷,给人一种别指望她会高兴地笑起来的感觉。
桂嬷嬷一到月锦的小院子,便把她叫出来,先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冷冰冰地开口。
“你娘是我教过最差的学生,不听教诲,让她往东偏要往西。听说你几天前也还是个乡野丫头,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就请您拭目以待。”
一上来就被定下了刻板印象,月锦不服气地握拳,冲着桂嬷嬷比划。
“哼!”
桂嬷嬷冷哼一声,并不屑于搭理,开始对月锦灌输理论。
月锦起初还听得认真,士气满满,后面实在顶不住无聊,目光也游离起来。
她根本没有想过,光是这么讲规矩,一上午的光阴便过去了,而且还未讲解完毕。想到下午还要接受语言制裁,她的心都在无声哭诉。
家中熟人不多,第五成季也不在家,她只得在餐桌上跟穆沁抱怨。
她说的越多表达地越凄惨,穆沁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的声音便越大。
“你娘我当初也是这么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真的太让人崩溃了。”
“那你最后是怎么度过的?有什么诀窍吗?我听说你原来是什么神风寨寨主的女儿,还徒手打死过熊。”
月锦起了好奇心,扭头询问。
“嗯?你知道了?”
穆沁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脑海中回想起当年那个在山寨里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对比现下,只觉得有些恍惚。
但要说到来到安禁城后苦学规矩的那段时间,已经四十多岁穆沁的面上流露出少女般的娇羞,凑到月锦身侧神神秘秘地跟她道。
“因为你是女儿我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要跟你那两个哥哥告状。”
瞬间明白过来有八卦听,月锦一个激灵坐直了伸出一只手做发誓状,“我保证!”
穆沁狡黠一笑,思绪又追忆回她又爱又恨的那段时光。
“当初我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宫里派桂嬷嬷来教我规矩,学成之后我就要嫁给当时的五皇子。我本来都豁出去了准备做皇妃了,但是你猜怎么着?我遇见你爹那个傻瓜!他那天第一次进宫参加晚宴,结果和人走散了迷路到了我宫中。”
“当时快半夜了天黑地厉害,都是及冠的人了他却委屈着急地憋着眼泪,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来跟我问路。”
“我当场就狠狠地嘲笑了他,心里生出了想欺负他一辈子的冲动,立刻向他表明了心意。没想到你爹不认识我是谁,凭着对我一见钟情那股冲劲也跟我表了白。我们两个就因此结了缘分,回不了头了。”
“但是学会规矩我就要嫁给五皇子了,所以为了拖延时间,我就与桂嬷嬷做对到底,她让我干什么我偏不干,但是同时又要拉住她继续留下来授课,导致那段时间她看见我就皱眉头。”
说到这里,穆沁不由坏笑起来。
“那之后你们是怎么达成所愿的?”月锦迫不及待地追问。
“你爹活这么大一直乖乖巧巧,那估计是他第一次叛逆,硬是下定决心陪着我反抗圣旨。皇帝那里我们自然不敢多嘴,所以只能从五皇子身上下手。不过也幸亏五皇子是个好人,又得当朝皇帝盛宠,得知这件事后便主动提出协助我们,主动跟皇帝退了婚,这才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来。”
穆沁长叹一口气,现在想想自己当年也是真的胆大包天,仗着年轻气盛,带着第五伏苏义戏耍五皇子。
为了让五皇子讨厌自己,她不仅剪掉了他亲手种的山茶花,还在舞鞭表演时一鞭子抽在了他面前的茶杯上泼了他一身茶水。若是换了个人,估计她的小命当场就丢了。
月锦对五皇子生出了好奇心,追问他的名字。
穆沁仔细回忆了片刻,“当年和他解除了婚约之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皇家人多用称谓而少被唤姓名,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祖青霄。”
“他现在在哪呢?是哪位皇亲国戚吗?”月锦问道。
“他死了。”穆沁的脸色变得严肃,“但不是死在皇位争夺中。他帮助二皇子夺下皇位后,被那些支持他的大臣害死了。”
之后,穆沁又对月锦讲述了当年皇位之争的后续。
而月锦这才知晓,当今皇帝,那个当年夺得皇位的二皇子,名为祖恒丰。
当年祖青霄才是皇帝最中意的即位人选,但祖青霄与祖恒丰兄弟情深,最终谦让了皇位。
但朝中大臣却有顽固不服祖恒丰成为新皇者,不仅在朝堂上公然作对,更暗中散播只有祖青霄才是正统皇帝的流言,企图扶正他。
而支持祖恒丰的大臣则不断上书劝告,逼迫祖恒丰将潜在的威胁都清除干净,最终迫于压力与无奈,只能找了个谋反的借口,杀了自己最亲的手足兄弟。
本来并无间隙的兄弟情谊,硬生生被两派大臣搞得恶臭,而在这些大臣中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挑拨生事。
后来继承父位成为新任监察司的第五伏苏,抓了不少贪污腐败的老派大臣下马,除了本职所在之外,部分原因也是为帮助过自己和穆沁的祖青霄鸣不平。
月锦听得心惊,她本以为皇帝身为九五至尊,无人能左右他的一切。但实际上,身于高位的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保全。
朝廷就好似一张无形的蛛网,皇帝位于最中心,虽享受独一无二的地位和权利,却也被整个蛛网所束缚。
他的所作所为影响着蛛网的各个角落,而大臣们如同无数错综复杂的蛛丝,牵动着位于最中心的他。
她想起陈了对自己的告诫,当初听时并不觉得是件大事,直到现在才多少理解其中的曲折和身不由己。
祖君见也是这张蛛网的其中一个节点,皇位更替的流言之风再次吹起,他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午膳后,月锦再次见到了桂嬷嬷,紧接着上午的理论知识,又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便是实际操作。
为了弥补自己娘亲因为爱情被迫对桂嬷嬷做出的种种迫害,月锦认真听课,努力执行,势必不再给嬷嬷造成二次伤害。
第二天的授课也是如此。在她的努力之下,桂嬷嬷看见她的面色有所缓和,说话语气也不那么尖锐。
穆沁给月锦安排学习的都是基本的礼仪,并不算繁琐。待所有课程都学习完毕,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告别之时,桂嬷嬷少见地对月锦温和地笑了笑,并对她的努力作出了肯定。
但穆沁前来恭喜时,桂嬷嬷对她的脸色依旧是十分不友好的,可见当年迫害之深。
而与此同时,月锦也终于看见了这段时间来都只能从别人口中听闻的大哥,第五向华。
第五向华似乎是刚从监察院回来,身着纹着仙鹤的深紫色官袍。他俊朗的面上带着疲惫,周身散发出浓厚的书卷气。
他定定地看了月锦几秒钟,眼里有一瞬间似乎有微光亮起,整个人也精神了几分。
“贺一文的案子解决了,详细的证据已经派人上交给了皇帝,明日大概就会有最终结果了。”
第五向华对月锦说了二人见面的第一句话,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骄傲。
本来这个案子正常来说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他听穆沁说当年被劫的小妹妹已经找回,秋月城山匪剿灭也有自家小妹妹的手笔。正巧自己就是监察司,于是干脆在检察院住下,快马加鞭解决了问题才回家来。
不过月锦并不知晓其中的细节,对于第五向华的话只是附和了几句,并没有其他的表示。
毕竟她一开始就是为了赏银才决定去剿匪的,后续如何她并不关心。
第五向华有些小失望,但依旧挺直腰板保持着靠谱大哥的形象。
知子莫若母,穆沁在一旁偷笑了一会儿,大声调侃。
“为了这个案子好几天不回家,想被夸你就直说嘛!这里都是自己人。”
“我没有。”第五向华连忙否认,倔强地转过身,“我有点累,去休息了。”
看着第五向华离去的背影,月锦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奈何他已经走远,只得作罢。
这时,她听穆沁对自己道。
“君见昨天过来说要去教场练箭,知道你没空就推迟到明天了。”
“嗯?知道了。”
月锦嘴上应下,心中却想祖君见为何来了也不跟自己打招呼,学规矩不能外出,他可以过来聊聊天给她解解闷啊!
“他明日会在教场等着,我会让成季陪你一起过去。”
说完,穆沁便离开了。
第二天辰时,月锦便到门口与第五成季汇合,见他哭丧着脸,不由询问。
“要去陪君见练箭你这么不开心?”
“不是。”第五成季摇摇头,“我在城中有间书画铺子,昨日有人来给我下战书,我这么一走就要被认定为临阵脱逃,对店里名声不好。”
“那你过去迎战就是了,教场那边我一个人去也行。”月锦爽快道。
第五成季面上恢复了笑容,“真是我的好妹妹,那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让娘亲知道了,不然我又要被骂了。”
“知道了,你快去吧。”月锦笑着伸手轻推了他一下。
第五成季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来,将一块刻着“第五”二字令牌交到月锦手中。
“你的身份还没有开诚公布,不过娘亲已经在着手为你准备宴会了。这块令牌是第五家直属才有的,遇到麻烦就亮出来,之后的事情大哥和娘亲会解决的。”
“好。”
月锦将令牌收好,向第五成季挥手告别,转身上了早已等在府门前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