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跃看向牢窗,今年能不能见到初雪呢?
“林公子。”衙役叫他一声。
林跃回过神来,转身看到来人,又是惊喜。
“秋哥!”
一位健硕男子站在牢门口。
“有劳了。”男子向衙役拱手道。
“哪里哪里,林公子客气了。”
这位便是林跃最喜爱的表哥,二姑母长子,林秋,从商。
“三舅母一离开这里,就遣人给我捎话。”
林跃撇撇嘴,他对表哥口中的三舅母不大欢喜。
但当他看到表哥手中的两本书时,瞬间又笑容满面。
林跃拿过来,看了看,“都是兵书,不愧是我哥,表扬你一下,不要骄傲喔!”
林跃压抑不住脸上的喜悦,就地而坐,翻开来看。
“你坐席上再看嘛!”
“无妨无妨,君子爱书,便是坐于寒冬腊月的冰湖上,也能读出其意。”
“你个小鬼,连及冠都未行,就自称君子。”
林跃抬起头,“啧~比喻,比喻,君子有才,不拘小节。”
林秋无奈的摇摇头。
林跃一头埋进书里,浑然忘了周围一切。
林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禁说道:“我还记得,你从小就聪慧。七岁便能成诗,震惊留都名仕。”
“那不还让人上门打了一顿嘛!”
“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
林跃嘿嘿一笑,继续看书。
“归兮归兮,雁回春。
忘兮忘兮,在我心。
念之卿如月,席地吟晚秋。”
林秋念出此诗,回想往事。
“这诗你居然到现在还记着。”林跃眼神丝毫没有离开书。
“那是自然,毕竟是我弟弟写的第一首诗。”
林秋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还记得,陈富商的夫人就叫晚秋,陈家在留都还算有些地位。你这诗一出,顷刻名满留都,陈富商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便带人上门让你改诗,你硬是不改。”
“对呀,本来就不是写他夫人的,自作多情。”
“我带着家丁拦他不住,还受了一棍。幸好二哥即使回府,乱棍将之撵出。”
“哈哈哈哈!我倒现在都能看到陈富商和家丁从林府滚出去的丑样。”林跃捧腹大笑。
“还笑,你幼时不善言,做错事都是无意之举。自从你上了学堂,就越来越调皮。”
“那不是发现这世间无尽趣事嘛!人活一世,开心首位。”
“可是自从三舅母离世,你就从顽皮变成了惹事。”
林跃将头从书本中拔出,表情凝重,“因为……这世间突然变得无趣了。”
“哥哥是要告诉你,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和言处事。逝者已逝,生者要活,不要让已故之人伤怀。”
林跃点点头,突然乖巧:“知道啦!”
林秋坐下来,将身子挪近林跃,低声说道:“我已经问过了,这个案子,处处都不合理,大舅二舅都在给你打通关系,皇上那边,也自有外公亲自去说明。”
林跃吐吐舌头,“我在这有书看,吃的也好。待上一段时日也无妨。就是……没糖,哎,没糖。”
林秋笑出声,“行了,下次给你带。”
“正所谓,君子……”
林秋愈发笑的欢喜。
天色渐渐昏暗,林跃已经看不清书上字了。
“好了,我也该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记得……”
“给你带糖,我知道。”
林跃笑起来。
“现在还能写诗吗?”
“现在?”林跃撅嘴,眼神上漂,陷入思考。
“潜龙犹潜时,他朝离滩起。
入空雨五谷,落地……”
林跃看了看窗外,笑道:“落地寻欢去!”
林秋亦笑:“临时作诗确实有些勉强。以后啊,用词小心,龙、天此等字眼还是尽量避免些。”
“知道啦!”
林秋摸摸林跃的头,转身走了。
林跃脸上笑容消失,我还有以后吗?
留都皇宫,禁城之内,高墙之后。
齐皇手持一卷文书坐在案前,油灯的火苗摇曳两下。
“皇上,您用茶。”公公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嗯。”齐皇并未抬眼,一手持笔,另一手去端茶。
一卷批过又拿一卷,茶也是一杯又一杯的填满。
“对了,太子那件案子,京兆尹查的怎么样了?”齐皇突然问道。
“好像还没有眉目。”
齐皇拍案道:“三天过去了,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公公急忙解释说:“圣上息怒,京兆尹不过区区二品。太子乃是皇家人士,能得知太子行踪,凶手身份自然不简单,这样一来,京兆尹查案自是畏首畏尾,不敢深入。”
“那就移交刑部!”
“是……”公公搓着手,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老奴……老奴只是觉得,林跃……”
“哦……那个尚父小孙,还在关押?”
“是。”
“那就放了吧。”
“老奴的意思是……林家的权力,也该收一收了……”
窗缝中,突然吹过一缕风,扑灭油灯。
公公拿出火折子走了过去,“奇怪,明明有灯布……”
齐皇的脸被灯照的一面光明,一面黑暗。他把眼睛眯起来,沉声道:“宣禁军统领。”
是夜,林跃在牢中,望着窗外的月亮。
月亮挪一尺,他便移一寸。
林跃倒在地上,眼睛逐渐沉重。
睡梦中,他又见到那一年的初雪。
“林跃。”
“林跃。”
“林跃。”
“林公子。”
林跃睁开眼睛。黑夜中,凭借月光,他依稀认出了白长庆几人。
“我这梦做的越来越真实了。”
说罢,林跃又欲倒下。
“哎呀,别睡了,赶紧走!”
林跃眯着眼睛,神识不清的说:“乌漆麻黑的,走哪去啊!”
“应方,你把他背起来!”
接着,有人走到林跃身后,拖住他两臂,将他抬起来。
林跃再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到一个人背着自己走出了牢门。
“这梦还真奇怪,我还是继续睡吧。”
缓缓合上双眼的林跃又突然惊醒,他看到了牢门外倒着的两名衙役。
林跃看了看前面,监牢通道有烛火,他已经认出了身下的人。
“颜文,你干嘛!”
“带你离开这里。”
林跃回过头,看到李三年走在身后,弓着身体,像贼一般。
“你们……这是……”
“这里不方便说话,到安全的地方再跟你解释。”林跃又看向前方,平常风度翩翩,非常注意形象的白长庆居然也是不敢站直了身子走道。
“公子。”
京兆尹府监牢大门外,一出门就看到柳花魁从一旁的树后走出来。
林跃慌忙推了一把颜文的后背,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你……你怎么也来了,你们这倒是要干嘛?”
“边走边说。”白长庆在前面领路,招呼几人跟上。
一路出了留都城,又走了大约十里地,林跃又见到了吴阳,他一只手牵着马。
“赶紧走,越远越好。”
“不是,我没搞明白,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这栽赃的手法,能再烂一点吗?”
“现在是圣上要你死,谁能拦得住?你只有跑的远远的,让所有人找不到你,你才有命可活!”
“我不走,凭什么,林家怎么办。”
“凭林家的地位,圣上动不了的。但是你是有罪在身,况且还是命案,太子!储君!你必须得跑。”
“我……”林跃脸色极其难看,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栽赃的案子,自己是清白的,现在却又突然要亡命天涯。
“哎哟,祖宗,天亮了刑部就要来提人,你快点走吧!”
“你就当是出去躲一阵,圣上怕也是因为丧子之痛一时冲昏了头脑,过一段你再回来,以林老的面子,圣上定会宽恕你的。”
“林公子。”
林跃回头。
“你一定要活着……”
林跃看着她的双眸,沉思了片刻。
“差不多了就叫我回来,我去中都呆一阵。”
“等我回来,我们继续对弈,老规矩,输了一杯酒。”林跃对柳花魁说。
言罢,林跃翻身上马,摸摸马侧的钱袋,回身冲几人笑道:“够意思。”
又看向柳花魁,说:“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东方泛起鱼肚白,林跃从不是留恋之人,告别的话不必多说,告别之情不用言表。
迎着地平线的光亮,一名少年骑着怒马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