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红玉突然向自己伸手,手指翻飞,利落解开碎花小袄的两颗扣子,抓住袖口向下一拽,刷地,露出雪白的一面肩膀,然后往白胡子老王身前一挤,大声哟喝道:“都看看啊,大伙都过来看啊!这个老不要脸的调戏外甥媳妇儿啦!快来看啊,老王头子调戏妇女啦!大家伙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啊,老王是个老流氓”
白胡子老王先是一愣,瞪大眼睛往前一望,吓的一下子把两只眼睛闭死,歪头躲着柳红玉的步步紧逼,颤微微的往后一退再退,哆嗦着手指指着柳红玉,想要骂她点什么,一时想不起来骂啥才解恨。
柳红玉没放过他,紧着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老王枯树枝般的胳膊,将嘴巴放在他耳朵边,忍下他难以描述的污浊之气,咬着牙笑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这是为老不尊,自作自受。”
“哎哟,哎哟哟”白胡子老王快/活满一辈子,还从没被人因个人作风说过三道过四,这么一下子,半辈子的清白,毁了,光毁还不行,末了被一个全村人看不起的小寡妇没鼻子带脸损一气,真格气死宝宝。
老头子恨不得自己一下子聋了瞎了,那就听不见别人的指指点点,看不见别人脸上的嘲笑,可惜一时聋不了也瞎不了,只好装一只老驼鸟,深埋下涨紫的老脸,逃遁。
“哎,老爷子,窗户框呢?”看热闹的嘻嘻哈哈的‘好心’提醒他。
柳红玉的声音追着他滑稽的背影喊:“还要啥自行车?捡块砖,找个旮旯儿把脸皮好好搓搓呀!”
老王嘴里面嘀嘀咕咕骂着,想着不久的将来到老祖宗那里报到,这骨碌儿说啥得掐去。
傻叔跟院里的所有人一样,被柳红玉这波操作闹傻了眼,这会儿缓过神来,有点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上前去,伸手将柳红玉耷拉下来的衣服拉上去,盖严了她的香肩。
厉剑英和厉剑红得到了提示,两姐妹相视一笑,走到阵前,厉剑红道:“柳红玉,这些个不要脸的都归你,你该揍揍,该挠挠,那些还存着点儿脸面的,归我跟我三姐,呵呵,我还就不信了!”
说罢,这姐两个各自解开了胸前的纽扣。
人一多,阵势拉开了,院里的糙老爷们儿有长眼的,有心眼儿软些的,放下东西,悄悄溜边走了,出去的人只要手里没拿多余的,大家相安无事。
也有不长眼的,心狠的,不占人家点儿便宜就难受的,还在跃跃欲试,三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拦在门口,他们虽然出门艰难,但还占据人多势众的优势。
柳红玉捡起一根粗棍子递到傻叔手里,大声喊:“傻叔,看谁拿咱家东西,就敲断他的狗腿!”
傻叔原本是来救柳红玉的,被柳红玉临时拉上阵,也是不含糊,瞪大了眼睛瞄准院中人,看谁手里有自家东西,棍子就朝谁举过去。
那些人不是没有盘算,要真想从这个院往外拿点东西,不管是生命成本还是名声成本,着实都有点高,还是算了。一个个溜溜的放下东西,沿着墙边鼠窜。
厉剑红用手肘顶了顶柳红玉,咯咯一笑道:“真有你的!”
柳红玉是说胖就喘,说白就不洗脸的主儿,撮嘴吹开乱在前额的几缕头发,摇头晃脑道:“哪里哪里,吃多了也吐,喝多了也上树!”
厉剑英双手插着腰,瞅了瞅柳红玉,笑道:“没白忙活,我看得清楚,一根柴火棍儿都没少!”
柳红玉咯咯一笑道:“这回还得谢谢厉大包呢,要不是他亲自带人来帮咱们拆房子,咱们这一家老小的,且得受累呢!”
厉辛氏走过来,把白胡子老王扔掉地上的窗框捡起来,“你瞅瞅你们一个个的,像个啥,还要不要脸了,将来要不要嫁个好人家了?——瞪俩大眼看我干啥?衣服!麻利儿给我系好扣子!”
三个女的后知后觉,赶紧整理衣服。
柳红玉边系边道:“三奶奶您也别生气,这个时候想不了那么远,老窝都要让人给端了,啥脸面啥嫁人,那都是浮!”
“你是常有理儿!”厉辛氏回头剜了她一眼。
“咋啦?出啥事儿了?我咋看到一帮子人从咱们院里出去了呢?”厉剑军推着板车一路小跑回来,话音里全是粗气。
厉剑红没好气的道:“你是去送媳妇了还是去娶媳妇了?不知道要搬家吗?”
“你五嫂子半道说肚子疼,我就拉着她去了一趟林先生家,这不才把人送到家去,我连老丈人家屋炕沿都没沾。”厉剑军解释道。
厉辛氏站直身子,急道:“咋还肚子疼了?”
“没啥事,林先生说累着了,让她好好养着少下地活动就行。”厉剑军安慰母亲。
“三婶子,三婶子——这呢,这儿,墙头!”隔壁老李婆子在墙头上招呼,天色暗下来了,看不清人脸,只听得见声音,不过她的声线就像吓着了似的,不细听,还真不知道是谁。
厉辛氏辩出了邻居的声音,没急着应声,她瞅了瞅一地乌压压的物件,心里面犯了愁,人家来要车了,这些东西咋往庙里鼓捣呢?
“三婶子!”老李婆子又叫唤一声。
柳红玉被她唤的不耐烦,冲墙头喊道:“有话说有屁放,这些人都不聋!”
“嗨你——”老李婆子被柳红玉堵的说不出来话。
厉辛氏慢慢直起身子,转脸冲柳红玉道:“是个人不?要是个人,那得说人话,鸡鸭猫狗它不会说话,长了嘴是填肚子用的,人们管它叫畜生。”
柳红玉被教训的脸红脖子粗,要不是夜色掩着羞臊,她准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李婆子倒没有所谓,抻一抻脖子又道:“三婶子,看热闹的都走了没?”
厉辛氏一想起那辆木板车的来历,再想起半碗包米碴子的去处,心中也有恼怒,一边拾掇着地上的物件一边道:“没有,不是还有个趴墙头的?”
“哎哟三婶子,你还真生气了?”噼哩嘭楞几声,那老李婆子溜下墙去了。
厉辛氏转而对借着天光忙忙活活的人们道:“一会儿去个人,把人家的木板车还回去!”
“呀,娘,那咱这儿一院东西咋往庙上弄?”厉剑红问道。
“三奶奶——”柳红玉直起腰,“她家不是没开口要吗?咱用完了再还不行?”
“哎哟喂,非得等人家开口,自个就不能主动点儿?你以为她趴墙头干啥?”厉辛氏道。
“没用完他敢往回要,试试!”柳红玉嘟嚷着。
“你说啥?”厉辛氏听得清楚。
“没啥,没啥。”柳红玉斜眼瞥见外院一个人影渐行渐近,悄声起身“迎”出去。
“站住!”柳红玉站到来人面前,低吼了一声。
老李婆子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哎哟妈哟,吓死个人,你想干啥!”
柳红玉双手插腰,“你想干啥!”
“我要——”
“板车还没用完,你别想要回去,平时还是好邻居呢,现在上门欺负人,你跟厉大包有啥两样!”柳红玉低声打断老李婆子,恨恨的说道。
“啧啧啧!”老李婆子绕开柳红玉一步,上下打量着她,“看看看看,这家伙,比黑子还好使!”
“你骂谁是狗呢!”柳红玉急眼了。
“外面谁呀?”厉辛氏的声音传出来,“咋不进来说话呢?”
“哎,三婶子,是我,我!”老李婆子往身后瞅瞅,确定没人,仰着脖子往里喊。
“不许要板车,听没?”柳红玉低声警告。
“哎呀呀,你可行了,你以为天底下好人都死光了?”老李婆子攥着小拳头抖了抖,一脸急躁,“我要找三婶子说两句话!”
柳红玉半信半疑的给老李婆子让开了路,不过她扭身回来,站到了空空的板车旁边。
“她李嫂子,我这忙着,还没抽出手来,我喊个孩子帮你把板车推回去——”
“三婶子!”老李婆子扶住厉辛氏的手道:“板车你尽管用,尽管用。”
“哟,那你来干啥?”厉辛氏被她惊着了。
“真当我是那丧良心的人?”老李婆子偏了偏脸,“你家剑辉跟我家小老幺同年生的,那时候我的老婆婆不把我当个人,老幺是早产啊,孩子刚生完就让我下地干活,我哪来的奶水,我那个小叔子媳妇奶水涨的跟两座小山似的,说是怕过病气,你说我那小老幺不就是干巴点嘛,我咋求她都不肯给我小老幺喝一口,还是你看不下去,一天给我奶两遍孩子,喂了我的小老幺半年,我的小老幺才有命活这个恩情我带到棺材也忘不了,我哪能对你做那丧良心的事?”
柳红玉气不过,颠颠走过来,冷笑一声道:“忘没忘恩不知道,我就知道,这板车是我从你儿子手里‘抢’来的!”
老李婆子转脸对柳红玉一哂,“那是我让二小出去,要是我家三闺女出去,嘿,你还真未必抢得过她!”李三妮是村里有名的泼辣闺女,有跟踪妇女嗜好的王哈拉曾经尾随李三妮,被李三妮按到草窝子里揍的鼻青脸肿,还把裤子给扯下来了,王哈拉愣是没敢找她索要,李三妮作为唯一一个反杀王哈拉的女性,还收缴战利品——一条裤子,从而名声大震。
柳红玉舔了舔嘴唇,不说话了。
老李婆子回身去拉厉辛氏的胳膊,“三婶子,昨个儿老代家媳妇来我家找鞋样子,剑军去时不也看见了?你也知道那个人,嘴不济,米粒大个事她给你说成豆大的,豆大的给你说成瓜大,还能编瞎话,我不是怕她出去给我传瞎话么,大伙都对你家那样,单我老李家你说,你们这一家子躲到庙上了,我们一家子还得在这队上混不是?”
厉辛氏得到老李婆子的表白,心里面舒畅许多,但脸上还绷着,“得了,我知道了。”
“那啥,我就回去了,板车别忙着还,可劲用去!”老李婆子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三婶子,咋也不能连夜往庙里运这些吧?晚上不是得有人看着?不用再回去拿被褥,一会我搁墙头上一床被,你们将就一宿,明早早早给我扔墙这边就得了,底下是石头,弄不脏”
柳红玉伸手扶着老李婆子迈过一根粗椽梁,“李婶子,谢谢啦!我小人之心了”
“嗯,受不起你的谢,我可不是冲你”
“那啥,不管你冲谁,那半碗包米碴子,你可得还啊!”柳红玉歪着脖子发出提醒。
“哟,我说给用车就不还包米碴子了?还,还,我能不还?谁家都不易过,等我有了,一准儿还!我亲自送庙上去!”老李婆子停下脚步,向厉辛氏笑道:“听没三婶子,你这个闺女没白捡,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闺女的过日子法儿,嘿哟以后你家准得过富喽!”
厉辛氏笑了,“借你吉言。”
送走老李婆子,柳红玉回来凑到厉辛氏身边,得意道:“三奶奶,听没,老李婶子都夸我了,有了我,以后咱家能过富喽!”
“哎哟喂!”厉辛氏伸手戳了一下柳红玉的额头,“你呀你呀,有没有脸皮,啊?好赖话听不出来?”
柳红玉歪着脑袋想了想,“听出来了,我听出来了,这话多好,满满正能量啊!”
“你就贫吧你!快点把木板子都摞一块儿喽!”
“哎哎!”柳红玉嘴勤屁股懒,这边麻利应着,手却一动没动,“那啥,三奶奶,晚上得有人看院不是?”
“嗯——剑军啊,晚上就你留这儿吧!”厉辛氏早有了安排。
“哎,好,娘。”厉剑军应道。
“哎?不好!”柳红玉大声道:“不能让五叔留这儿。”
厉辛氏抬起头,“你又要出啥幺蛾子?”
“没有,我觉得让傻叔留这儿最好!”柳红玉说道。
“你,你咋想的你?”厉辛氏问。
“嘻嘻!”柳红玉挠挠头,害羞的道:“我想陪傻叔一起守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