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书房,掩映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
老相国捧着茶杯如坐针毡,屁股颠了颠,用手指敲敲桌子对宸枫说:“你倒是说句话啊!能不能让你妹妹收敛点?”
宸枫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星儿就是小孩子心性,吃不得亏,爱拔尖!不过就是顽皮了点……爹您没旁的事,孩儿就先告退了啊!”宸枫一甩披风扭头就走,“我还有很多军务要忙,八月十五中秋祭祀……”
“你给我回来!说的就是中秋祭祀!”老相国咬牙切齿一墩茶杯,茶水洒了一桌子,“那俩丫鬟都给打回来了,这龙牙当真不顾你爹我的面子!”
“呵呵,爹,您也知道龙牙的脾气,就这么一个人,不识抬举!”
宸枫无奈的回身坐下,说道:“自七年前他兵败回京,皇上封他为大将军掌管南军,说是一品大将军其实没有兵权,也就带着那么点人,查查长安城周边的戍防,我当上了北军大将军掌管御林军,便与他渐行渐远,基本上不联系了。”
“都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你懂不懂?做墙头草也要辩清方向是吧?论当今朝廷,能与徵羽氏家族抗衡的就只有他了!”
老相国双手抱拳向天拜拜,又低头用手指着桌子说道:“别看他现在萎靡不振,那是虎落平阳!说不定是装的,这个人可不能轻易得罪,再说你那傻妹妹一门心的要嫁给他!”
“唉,”老相国苦着脸招呼过婢女,“还好她没相中皇上,就以她那个性,刁蛮任性不讲理,还善妒!哼,就跟你娘一个样!”
老相国一把抓过婢女手里的抹布,把桌子仔细抹干净了。
“哟,说什么呢?”相国夫人走进来,颤巍巍扶了扶鬓发,一手拿了佛珠坐下,“谁善妒啊?”
老相国瘪瘪嘴,气哼哼的撸撸脑袋。
“哎呦爹,您可想多了,皇上能看上她?”宸枫噗嗤一笑。
“怎么就不能啊?皇上到了大婚的年龄正在选秀!她在乐正府闹的是威名远扬,那万一皇上就想要这么个悍后呢?”
“老爷说的在理,”相国夫人开了腔:“当今圣上体弱,瘦的跟小鸡子是的,怎么也得找个身体好的,五大三粗的,好生养的是不是?再说咱宸星样貌也不差……”
“爹,娘,这立后的事,可不是咱们私下议论的啊!”宸枫有点拉下脸来,相国夫人识相的立起身带着婢女退出门外。
宸枫说道:“这话也就是咱爷俩私下里说说,千万不能跟外人说!”
老相国把腿盘在椅子上盯住宸枫的眼睛,“儿啊,我这两天后脖颈子发凉,眼皮子老跳,感觉要出事儿!”
“爹,您是不是多虑了?这两日秋雨绵绵,您围上我上次送您的狐皮大氅好吧?”宸枫从柜子里拿出狐皮大氅给老相国围上,还贴心的把脖领子往上揪了揪。
“唉,可别像我那个同僚严嗣卫啊!”老相国坐回椅子上叹口气。
“爹,您好端端的提他干嘛?东郊严府坟莹子上的草都长荒了!”宸枫翘起二郎腿,掸了掸衣袖说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您该吃吃该喝喝!”
“我吃的下去吗?!”
老相国一敲桌子,“景禄此时都进宫面圣了!就为今天下午的事儿,龙牙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把教坊嬷嬷都打出府了,我看明日朝堂之上他怎么交代!”
“爹,那乐正府历来就是掌管皇宫和民间祭祀礼乐的,朝廷硬要在司乐局插上一脚……也难怪龙牙发脾气!”
“这乐正府若真要跟皇上杠起来,咱们站哪边儿?在这个节骨眼儿?”老相国掰着手指头说道:“眼看就八月十五中秋祭祀了,乐正府使童中毒,严府失火案又重新浮出水面,教坊嬷嬷被赶出乐正府,这四王爷景恒还回京了……嘿嘿!”
老相国摸了摸脖子,浑身一激灵,“当年乐正氏和徵羽氏两大家族一同掌管了礼部,先皇无子,欲在这两大家族中挑选继承人,先皇欲传位给乐正氏,龙牙本是储君却差了一步!徵羽氏登基做了皇帝,却依然就礼部掌权之事纷争不断……”
“儿啊,你长点心眼吧!”老相国拍了拍宸星的肩膀。
“爹,这么久远的事儿,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要不是我投靠了徵羽氏能有你今天?我早就跟那严嗣卫是的……唉,别提了,龙牙在外浴血奋战,我跟朝中大臣一致拥戴小皇帝登基……”
“爹,那个位置您……就不想坐坐?”宸枫看着老相国。
“那个位置给我我都不坐!想想你的母亲,那是太皇太后的亲姐姐,咱是靠什么起家?那是李氏家族给咱的面子!咱不能忘本!所以,我也想了,即使徵羽氏倒了台,乐正氏也会扶正,你妹妹嫁给龙牙当了皇后,这天下还是咱们的!”
老相国慈祥的脸上狡黠一笑,“为父天天为你们着想,觉着你妹妹嫁给龙牙也挺好,咱各下一注!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宸枫眯起眼睛,“爹你是不是饿了,老说鸡蛋鸡蛋的,那徵羽氏倒了,还有我呢!您就不想让您儿子坐坐龙椅吗?”
“别说这大不敬的话!那个位置是那么好坐的?!”老相国手捋胡须正色道:“去跟宸星说,八月十五中秋祭祀之前,千万不要再捅出什么乱子,让我和你娘多活几年!”
“那爹您好好歇着吧!”宸枫说罢站起身往出走,老相国叫住他,“抽空去看看龙牙,服个软,为了你妹妹也为了你,这门亲咱不能断!”
皇宫大内,徵羽摩柯寝殿。
一袭睡袍的徵羽摩柯披散着头发,亲热的拉过景禄,“十四叔怎么有空来看朕,知道我要下棋就来了么?”
二人在案几前坐下,大监俱时珍奉完茶摆上棋盘,徵羽摩柯一伸手,“十四叔,你先请。”
景禄笑笑,执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圣上近来身子可好?”
“托十四叔的福,还好。”
徵羽摩柯目光沉静的笑笑,露出天真的一面。比之朝堂上面容威严的少年天子,景禄更喜欢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景禄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有点冷了场,遂端起青瓷杯喝了一口茶,俱时珍适时的开口问道:“听说王爷买了严府旧址的那块地?”
“哦,还是曹大人半卖半送承让给我的。”景禄落下一颗黑棋,说道:“我从金陵运过来的那批麋鹿,也有个落脚的地方,那片园子够大,旁边还有个野池子,草木丰盛,正适合养鹿。”
“要说在这些皇叔里面,朕还是跟十四叔最亲近。”徵羽摩柯笑笑,“十四叔建个鹿苑吧,朕有空也可以出去走走。”
景禄回道:“是啊,圣上不要老窝在寝殿里,也要到外面吹吹风,那片野池子风景不错,有一片芦苇荡,有很多白鹭和野鸭子,哪天圣上兴致来了,可以去打猎。”
“好啊!”
“咳……”大监俱时珍咳一声,徵羽摩柯住了口,场面又有点冷。
景禄叹一声,“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圣上快十五岁了。”
“十四叔也满二十四周岁了,前几日你办寿宴……对了,十四叔,为何你从来不过生日,只宴请宾客三天?”
“嗯……”景禄笑笑,垂下眼帘。
“圣上有所不知,景禄王爷自咏贤大将军一……走,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只宴请宾客三天,还要请法师前来办个道场,做场法事。”
俱时珍谦恭的说道:“景禄王爷对咏贤大将军,那是用情至深啊!”
“龙牙叔的寿辰也快到了……”徵羽摩柯说道:“十四叔帮朕想想,送些什么好呢?”
“圣上!”景禄一拱手,跪在地上施礼道:“臣……今夜确为乐正龙牙而来。”
“十四叔快快请起!”徵羽摩柯眼神示意俱时珍,俱时珍赶忙上前扶起景禄。
“十四叔为乐正龙牙而来……”徵羽摩柯垂下眼帘,“其实,朕只是顾念大司乐,怕她太辛苦,所以让教坊帮助司乐局教化这些使童。”
“也罢,十四叔不用放在心上,朕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徵羽摩柯一笑,“听说十四叔早年曾与乐正绫定过亲?”
“是,圣上。”景禄一时语塞,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索性放一马,输了这盘棋。
大监俱时珍接口道:“当时乐正家族是有这个意思,只因乐正绫是庶出,王爷府的老夫人不同意,所以此事只好作罢。”
景禄额头冒出些汗来,端起青瓷杯喝了一口茶,“大监说的不错,但景禄只把阿绫当亲妹子看,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乐正绫品貌端庄,把乐正府打理的是井井有条,”大监俱时珍接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圣上下旨命乐正家族改了族谱,乐正绫为乐正家族的正支嫡长系血脉。”
景禄明白皇上选秀,有不少朝臣主张乐正家族和徵羽家族联姻,乐正绫做了皇后,从此朝政归一。
景禄心里叹口气,捉紧了袍袖,掂量了语气说道:“乐正绫掌管乐正府,入了礼部,那就是乐正家族的大家长,岂可外嫁?即使有了意中人,也是招进乐正府做幕宾……”
“呵呵,”景禄放下青瓷杯,“虽然都是宗亲,但毕竟这是乐正家族的私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评论。”
“十四叔说的极是!”徵羽摩柯微微一笑,换了话题,“听说十四叔新招了个谋士,相貌甚是清秀,你门下食客三千,却独宠一人?”
“是,言和才华出众,才貌双全,是极具慧根之人,不瞒圣上,我对他是相见恨晚。”
“哈哈,十四叔,你府上有慧根的人还少吗?”徵羽摩柯举起黑子,放到棋盘上,说道:“这回朕先手,十四叔,看好了!”
景禄一拱手,说道:“圣上,臣想让言和进兰芝书院,不知圣上可准否?”
“准!”徵羽摩柯轻松一笑,“十四叔相中的人,定是聪明绝顶,能言善辩,能写会算……哈,听说这个言和是个道士,画的一手好画?”
景禄点点头,“但这都不是言和最出众的地方,他独特的一面,是和善,是美而不自知。”
“哦?朕从小听你夸过一个人,面如花舞长剑,执棋子点江山,统领万军,横扫突厥,只要他一出门,姑娘掷果盈车,而他就骑在马上,身披铠甲,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呵呵,那是咏贤!”
“朕,也想有这样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