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霸王锵

    柳夏随庄鹭踏进了睽别已久的庭院。夕阳下景致依旧，宁静而安详。

    一个巨大的身影从二楼的台阶上奔过，震得地面轰轰乱颤。

    “老包，嘛呢跑这么急？”柳夏咧嘴一笑。

    洪钟之声在平明二斋空荡荡的庭院间回响。“我操！祖宗你可算回来了！柏然出大事儿了！！”

    重逢的平斋203静悄悄。

    柳夏的笔电面盖已经穿上一层轻灰，桌角半腐的香蕉旁上千只辛勤的蚂蚁在排着队。没有人去注意。他们都屏住呼吸，四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视频框中央的刷新进度。

    一个女声兀然响起。“下面我们把新闻焦点转回夷州，都说后生可畏嚯，这位呢真的是不好惹！只因礼部部长孙筑仁批判部分学生自甘堕落无药可救，q大学生代表温柏然便在立法院上横眉冷呛，竟然内！骂得部长大人下不来台，非常劲爆，下面让我们一起看一下现场片段。”

    随后画面从演播室切到一个庄重的礼堂，温柏然格子衬衫卡其裤，步履坚定而缓慢地走上发言席，台下坐满记者和西装革履的政客。

    柏然低头深吸一口气，扩音器响起了他低沉而有力的嗓音。

    “孙筑仁部长，或许我的本意是被安排来向你歌功颂德的。可是对不起，我想跟你说，我认为你是一个伪善的部长，我认为你是一个满口谎言的部长，我认为你是一个忝居庙堂、毫无担当的部长，我想请你向我们道歉。”

    睡眼迷离的政客们闻言猛抬起头，骇然相觑，温柏然似是不见，语气依旧慷慨如山。

    “孙部长，我听闻你去年上任宣讲时曾许诺，但凡学生的苦楚我们都要关心，但凡学生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但是你刚才的言辞却让我感羞耻！”

    “请问部长，你是否曾经试着和你口中的那些‘蛀虫’面对面地聊过他们的迷惘，你是否曾以一个师长应有的态度努力去感受过他们的无奈和压抑？难道你认为这些‘自甘堕落’的学子不是你的学子吗？难道他们活该被唾弃被舍弃吗？难道他们从最初的迷途发展到如今你口中的‘无药可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是正源自千千万万个你的渎职吗？！”

    数百人的礼堂里噤然无声，有工作人员走到台下，却只是对着剑气袭人的温柏然苍白地举了举手失意，没有继续上前。温柏然视若无睹，依旧隔着媒体席冷冷地望着礼部长的双眼。

    “孙部长，你所言令我羞耻，你所行令我发指！你不去屈尊问苦也罢，当学生们一次次从苗荔、从风都、从台中来到礼部门前，在烈日或寒风中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高举着内心的诉求要求见你时，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你没有现身，一次也没有！取代你站在学生面前的永远是镇暴警察！他们一个个举着盾牌，戴着钢盔，捂着棍棒！你意欲何为？！身为受我们敬重的师长，难道部长你就是以这么一种方式来‘关怀’来‘帮助’你的学子吗？！难道你妄想就一直这样高高在上地躲避本该属于你的责任吗？难道你以为你可以永远冠冕堂皇地掩去那些歌功颂德之外的嘈杂噪音吗？难道你真的不以为耻吗？！”

    新闻女主持人的声音掩掉了柏然之后的话语，画面停留在孙筑仁神情扭曲的脸上。

    “这冲冠一怒真是了不得，不仅呛得部长鼻塌嘴歪，还惹得政界、学界一片鸡飞狗跳。除了支持叫好，也有知情人士爆猛料温同学实际是内地交换生，目前已引发一系列激烈抗议，要求严查、严惩政治阴谋。刚刚更是传来最新消息，q大校方已于官方网站上发布公开信，为学生的不礼貌行为公开致歉。不到一天时间，这一席怒骂已经酝酿出太多戏剧情节，我们也很期待，整件事情会引向何方、最终更将如何收场呢？更多资讯请关注新闻台的后续报道。”

    “草！他这几天也不知咋的，他妈这么大火气。”包万戎满面愁容。“岛内现在基本所有频道都在刷屏，听说内务省和帝城q大那边也惊动了，柏然这事儿不好整啊……”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庄鹭气懑地抓着自己刚剪短的发，絮絮念着。温汶凄然一笑，轻轻抱住她。

    柳夏蹲下身，仰头望庄鹭，柔柔一笑。“傻瓜，怎么是你的错呢？”

    见庄鹭欲言又止，柳夏用力拍了拍掌，提醒大家振奋起精神。

    “好啦，无关的事先全部搁一边！柏然现在可没外援，咱不能慌，理一下形势先。”柳夏说着转头望着包万戎，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了笔记本，他的语气很镇定，他的手却有些颤抖。“首先，柏然人没事吧？”

    包万戎深吸了一口气，也显示出镇静的模样，答道：“见着你前刚打过电话，在回风都路上。”

    “现在给再他打个电话，到学校直接来我们这儿，不要上网不要接电话，时局非常千万冷静，别捅出别的篓子……就先别提我回来了的事儿。”

    “好。”包万戎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手机，在电话里把刚才的话对柏然复述了一遍。

    “明白，一会见。”扬声器里，温柏然的语气倒真的很平静，没有多余的言语。兄弟间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包万戎和柳夏对望一眼，继续俯身到桌前。

    “k，捋一下我们面对的问题。”柳夏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着……“第一，不能任舆论发酵。温柏然是外人，插手局势，可以做文章空间太大。第二，开罪部级高官，夜长梦多，这万一真有报复，不好办。第三，q大校方对外已表态认错，那么很可能马上对柏然实施处罚……对了，老包刚才你说内地那边还有啥来着？”

    包万戎面色铁青，经柳夏一问更是摇了摇头。隔了片刻才回答。

    “我觉得这才是最恐怖的……你想两边关系正微妙，既然夷州q大已经表了态，我估计啊，内务省和帝城q大这时候不大可能为了一个柏然损掉多年经营的内务友好，他们若不闻不问也罢，就怕为了示友好，至少撇清什么狗屁搅弄局势阴谋的嫌疑，直接弃车一把，官方对他补上一刀重的……”

    包万戎望着温汶的泪眼，把后面的半句话咽进肚里。

    柳夏叹了口气，宽慰地拍了拍温汶颤抖的肩膀。

    “先别丧气，咱可用力量呢，有哪些？柏然在夷州学者界小有名气，需要的话，侯青、傅老他们应该都会帮忙。内地那边呢，你们家里可以搞定吗？”

    “帝城q大那边让我爸出面，应该没什么问题。”温汶的声音虚弱得令人心痛。“我叔叔经常来夷州做生意，有些人脉，夷州q大这边也可以让他想想办法，但内务省不好办……”

    “那我们这边商量完你赶紧给你爸爸和叔叔打个电话，别慌，把情况讲清楚，告诉他们需要搞定谁……好吗？”柳夏静静地望着温汶，直到她苦涩一笑点了点头，方把目光转向包万戎。“你呢？内务省能搞定吗？”

    “找估计是能想办法找到人……但我判断这事有点儿通天，今天决策在内务省，可明天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到哪个大领导耳边去了，迟早搂不住。夷州q大这边处罚再随时一下来把事定了性……”

    没等包万戎说完，温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也便没再说下去。

    203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十年寒窗刻苦，廿一载朝阳雨露，原本锋芒万丈的康庄前途，等待柏然的会是什么？谁也不敢多想。

    “不对……”从开头起一直沉默望着笔记本的庄鹭突然抬起头，她望着柳夏，红通通的眼中犹疑一闪而逝。“q大公开道歉不是不利条件！”

    柳夏和包万戎面面相觑愣了半晌，拍案叫绝。

    “咱怎么搞？”包万戎兴奋地锤着大腿。“弄好了神翻盘啊！”

    “弄不好咱可就全搭进去了……“庄鹭却神情严峻地摇了摇头。“你们不要再出面了，柏然的□□桶是我捅的，我去陪他承担后果。”

    包万戎闻言一愣，想起他和柏然之间的秘密，自嘲地摇了摇头。“嘿，恐怕柏然这劫溯起源来，我的干系最大啊……要不你们幕后谋划，台前我扛？”

    “滚吧你们！”柳夏苦笑一声，一手一个脑瓜崩。“少一个人少一分胜算，尼玛都这时候了，还什么你呀我呀。”

    温汶见三人似有了计议，虽然依旧脑袋嗡嗡，心下也稍有宽慰，她被柳夏的举动逗得微微一笑。雨后初晴，婉约动人。她满目期待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啊？”

    包万戎立刻霸气地挡在了柳夏和庄鹭的面前，摆出蒙娜丽莎的招牌微笑，答道：“你有没有发现，其实问题的关键是如何能让q大坚定地站在柏然一边，如果能赶在内务省和帝城q大有所表态之前火速地改变整件事情的基调，那么那边也不为难，柏然就基本安全了。”

    “可问题是q大不是已经公开……”温汶说到一半恍然大悟，拍手称是。“对！校方不表态倒难办，拖着夜长梦多，这仓促亮牌反而给了我们靶子！”

    包万戎也不只是真赞赏还是假赞赏，反正他赞赏地竖了竖大拇指，表情十分浮夸。“就是这样！而且如果我们火速引出一个碾压性的主流话题，不仅能够牵着舆论的力量走，恰当的话，甚至可以借势把柏然推上正义的风口浪头，那什么孙部长、儿部长也就不好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温汶被包万戎的关子给卖急了，她气鼓鼓地撅起嘴。“那究竟怎么做呢？”

    “嗯，最好能用有足够炸点的方式……”包万戎作沉思状，晃起了脑袋。

    “柏然是帝城q大的，最好是一个与夷州q大一脉相承的东西，能触发感情上的共鸣点。”柳夏啃着手指沉吟。

    未等柳夏话音落地，庄鹭兴奋地跳了起来：“祭梅！”

    柳夏愣了一刻，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激动地抓住庄鹭的手。“你真是个天才！”

    庄鹭的笑容凝滞在嘴角，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浸在第一次主动亲密接触的心跳中。她的耳边朦朦胧似乎响起包万戎那惑然的呢喃和威震天地的断喝：“又不是运动会祭梅干……干！神来之笔啊！祭梅，就祭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