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冠束发,眉目如画,鼻若悬梁,唇若涂丹,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而那双狭长的凤眼,似是蓄了一池的深情,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息,让人看一眼便脸红心跳。挨得近了,便能看清他白色锦袍上用金丝缕绣的雅竹暗纹,更衬得他整个人矜雅贵气。

    江宁冉愣愣怔怔,身后的众人也齐齐安静了一瞬,接着才压低了声音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这宁小姐真是幸运,绣球砸中此等俊俏公子,上辈子得积多少德啊。”

    “早知如此,我也今日在此绣球招亲了。”

    “你当满大街都是俊美儿郎啊,随便扔个绣球就能砸中这样一个?”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那白衣公子似是不喜被人围观,眉头微蹙,用了些力气挣开小六便要走。

    江宁冉赶紧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抢了我的绣球,就是我的人,不许走。”

    那人温和一笑,淡淡开了口,声音低低沉沉,如醇酒熏人,“小姐,在下只是路过,绣球刚好掉到了我手里,我刚刚已经跟这个小哥解释过了。”

    事实确实如此,江宁冉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可若是让这人走了,她不就白忙活一场了吗?

    正踌躇间,那人已不耐再做纠缠,提步又要走。江宁冉一急,跟着退后两步,拦人的双手不自觉抬得更高了些。宽大的袖子顺着手臂滑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皓腕,和腕间一朵小小的红梅胎记。

    “掉你手上也算是你的了,你必须娶我。”江宁冉情急,干脆耍起赖来。

    那人视线从她手臂上淡淡滑过,在看到那枚胎记时微微一顿,面色未变,脚步却停了下来。他侧头看了眼一旁肤白无须的小六,又转回来看向江宁冉,弯身一揖,“敢问小姐贵姓?”

    白芷上前一步,“我家小姐姓宁,乃江州首富宁员外的独女。”

    “那小姐在此处抛绣球招婿,令尊为何不出面?无父母见证,这绣球之约怕是难以作数。”

    江宁冉一听有戏,“家父就在离此不远处,公子若是不信,随本小姐去一问便知。”

    那人一甩衣袖,微微一揖,端的是优雅从容,“那便劳烦小姐带路了。”

    ~~

    漂亮的小马车上,江宁冉取了帏帽和男子相对而坐。江宁冉难题得解,心中甚是欢喜,半晌才想起问他底细,“请问公子怎么称呼?家住何处?”

    男子看着她,目光幽深如墨,“在下自北边来,两横两竖井边人。”

    “原来是井公子。”江宁冉忽然想到一事,“方才形势忙乱,忘了请问公子是否婚配?”

    见她终于想起这个关键问题了,井公子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不曾婚配,但家里人已为在下看好了一户人家,正筹备提亲之事,怕是这一两日便会有结果了。”

    江宁冉不由急道,“那井公子见过家父后,切记快快修书回家,莫订了两头姻缘,误了人家姑娘。”

    “小姐说得是。”井公子应道,脸上满是温柔笑意。

    江宁冉被这笑弄得脸颊发烫,这才想起自己不过是找个人应付端王的求亲,如今怎地会脱口而出让人家推掉亲事?

    她抬眼看对面的人,绝顶的姿色和他身上散发的书卷气完美融合,像是话本里迷住狐狸精的美貌书生活过来了一般。

    江宁冉心没来由地一跳,若是……若是将错就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她起了点心思,担心他一会儿见了正元帝被吓到,忙先给他透了透底。

    “井公子,那个……家父不光是有钱,身份还有些特殊,待会公子见了莫要慌张,一切有我呢。”

    “是,都听小姐的。”

    江宁冉觉得脸上更热了。

    马车进了宫门,听闻正元帝正在大殿接见大齐使臣,江宁冉心中大急,下了车拉着井公子便要进殿。

    殿门外的小太监赶紧拦她,“小殿下,皇上正在接见使臣,您不能进去。”

    她闪身躲开,小太监不敢硬拦,下一刻殿门被她用力推开。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正元帝听得殿门口喧闹,抬起头来,正见着自家宝贝闺女拉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虽说扯的是衣袖,但男女有别,还当着一众朝臣和他国使者的面……

    想到齐国使者刚刚才说的话,正元帝老脸一红,难得地对江宁冉板起了脸,“胡闹,没见父皇正在接见来使,赶紧退下!”

    就是您老人家在见客我才那么着急的!江宁冉不由腹诽,但面子还是要给老爹留的,她放开井公子,给正元帝行了个大礼,又向着一旁的齐国使臣行礼,“父皇,儿臣就耽误您一句话的工夫。”

    她转过头来,见井公子还站得笔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不懂得宫廷礼仪。但她现在无暇顾及这些,语速飞快道,“今日儿臣在天香抛绣球招亲,结果绣球被这位公子抢得。如今我二人已有婚约在身,还请父皇赏一道赐婚圣旨,成全儿臣良缘。”

    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像颗颗珠子落入了玉盘之中,只是这说出的话太过惊世骇俗,众人怔怔地看着大殿中间年轻俊美的一双男女,大殿上一时间落针可闻。

    正元帝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暗恼自己平日里太过宠着江宁冉,把她惯得无法无天。齐国来使刚刚当着南野众臣提出求娶淑仪公主,结果他们的淑仪公主就从大街上拉了个男人,还跑上大殿来要赐婚圣旨,他这个做皇帝的,真不知道脸往哪里搁。

    但毕竟是一国之君,正元帝轻咳一声,很快把表情调整到位,对齐国使臣歉意一笑,“让各位见笑了,小女不懂事,刚才所说贵国端王……”

    “父皇,”江宁冉一听提到端王,更是着急,害怕正元帝给齐国使臣做出不可挽回的承诺,忙打断他,“儿臣这辈子非这位公子不嫁,请父皇成全。”

    正元帝打了一半的圆场被她架在半空不上不下,一时尴尬万分。齐国使臣似乎也被这变故弄得有些发懵,看了看正元帝,又看了看江宁冉和她身边的男子,起身朝正元帝躬身行礼,“淑仪公主心有所属,此乃好事一桩,恭贺陛下觅得佳婿。”

    “恭贺淑仪公主。”使臣转身朝江宁冉也行了一礼,然后对着蓝衣玉冠的井公子拜了下去。

    “臣恭贺端王喜结良缘。”

    端王?!

    谁是端王?

    江宁冉扭头看去,正对上“井公子”端方温和的笑容。那张脸仍是好看得似天上谪仙,可江宁冉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

    锦绣宫中,江宁冉其实早已醒来,但她不愿睁开眼睛,仿佛一直晕下去就可以永远不用面对围在她床边的父皇、母后,以及那位阴魂不散的齐国端王。

    “小女年幼不懂事,今日之事,让王爷见笑了。”皇后的声音温婉端庄,她已从白芷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虽然觉得江宁冉太过胡闹,不过这眼光倒是极好的。

    齐国端王才貌双全,名满天下。听闻齐国女子为了能嫁他而不愿早早订亲,整个大齐的婚育年龄因此比北越和南野两国都要高出了许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皇后莫要责怪淑仪公主,说起来,这也是本王和公主的缘分。”萧璟恒声音温和,江宁冉闭着眼都能想象他那副谦谦君子的假模假样。

    “正是,正是。”皇后对端王此话大为赞同,“本来陛下和本宫还不舍得小女远嫁,但如今看来,这姻缘竟是天赐良缘。”

    接下来是正元帝的声音,“大齐和我南野共结百年之好,不光是你二人的良缘,也是两国臣民的福祉。”

    江宁冉实在听不下去,睫羽微颤了颤,装作悠悠醒转。

    “冉儿,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皇后见她睁眼,立马扑过来搂住她嘘寒问暖。

    正元帝脚步刚动,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萧璟恒,又生生地收了回来,换上一副严厉表情训斥道:“身为一国公主,今日殿前喧哗,你可知错?”

    “儿臣知错。”

    她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她没事干嘛去大街上把这冤家给捡了回来?真是美色害人!

    女儿难得如此乖巧,正元帝意外之下很是欣慰,忍不住又想多唠叨几句,“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父皇,母后。”江宁冉心里有事,忙打断道,“我可以和端王爷单独说两句话吗?”

    正元帝摸了摸鼻子,看向萧璟恒。见他微微颔首,才带着皇后和一众宫人出了寝殿。

    “端王爷,今日我多有冒犯,请王爷勿怪。”江宁冉起身行了一礼。

    萧璟恒温和笑道,“本王原就是奉皇兄之命,求娶公主以结秦晋之好。今日这小小插曲,倒也不失为一段美谈。公主至情至性,本王又从何怪起?”

    江宁冉听他话语之中似乎对这门亲事也不甚热情,心中不由一喜,勇气也多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将酝酿了半晌的话说出了口,“端王爷,南野蛮僻小国,我又自小顽劣,常闹得宫中鸡飞狗跳。今日王爷也见了,我行事太过由心,而齐国却是天下闻名的礼仪之邦,贵国王妃之位,我怕是难以担当。”

    她说得婉转客气,将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指望着萧璟恒能顺着自己搭好的梯子下去,一拍两散,各自欢喜。

    萧璟恒“哎呀”一声,“公主无意和本王结亲,怎不早说?”

    什么意思?江宁冉抬头看他,一双月牙眼里满是希望。

    像是等着大人发糖的小孩子。

    萧璟恒心里好笑,面上却一副惋惜又无奈的神情,“公主若是在殿上就辞了本王,本王定当成人之美。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

    “方才公主在大殿晕倒之后,两国已交换了婚书,亲事已定,本王也无力回天了。”他叹了口气,一副可惜的样子,“当时公主言之凿凿非本王不嫁,本王也不好当着众人,拂了公主的面子啊。”

    江宁冉一口银牙差点没咬碎,却又无从反驳他的话。不知是羞还是恼,她两颊浮上了红,“那你为何要隐瞒姓名,谎称自己为井公子?”

    若不是他故弄玄虚,自己要不会闹出这等乌龙蠢事。

    “出门在外,不过是为了行走方便。”萧景恒无半点愧色,挑眉看她,“你说是吧,宁小姐?”

    “你……”江宁冉被他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正忿忿,又听得他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公主不愿嫁于本王,究竟是为何原因?”

    “刚才已和王爷说过,我性子顽劣又不爱受管教,当不起大齐王妃的重任。”

    萧璟恒唇角轻勾,显然不相信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说法,“公主既然不说实话,本王也帮不了公主的忙了。”

    江宁冉心里一喜,又有些半信半疑,“你不是说已交换婚书,无力回天了吗?”

    “眼下是没办法,但婚期还早,若是真想成事,总是会有机会的。”他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毕竟联姻是结秦晋之好,硬是凑成一对怨侣,反倒不利于两国邦交。”

    江宁冉盯着他看了半晌,心中犹疑不定,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可编个什么样的理由才能糊弄住他呢?

    萧璟恒也不催她,只低垂着眼看着茶盏中的茶叶在水中飘荡,刚要沉到盏底,又被他轻晃着浮了上来,待这么浮浮沉沉两三次,才终于听到江宁冉迟疑的声音。

    “那个,我已有了意中人……”

    萧璟恒轻轻掀起眼皮,“哦?请问是哪位公子如此幸运,能得淑仪公主青眼相加?”

    见他追根究底,本就是胡诌借口的江宁冉在脑中迅速扒拉了无数人,半晌才终于拎出了一个名字来应付差事,“是我南野国安国公世子徐子益,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但从不逾矩,请王爷勿怪。”

    徐子益家世相匹,如今又不在京城,就算他要当面对质也找不到人,是江宁冉一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挡箭牌。

    虽是假话,但要当着陌生男子的面,承认自己对另一男子有情,饶是没心没肺如江宁冉,也不免有些不自在,脸颊不自觉染了彤色,看在萧璟恒眼中,便是一副娇羞模样。

    他眼眸微黯,唇角虽仍带着笑,眼中笑意却淡了几分,“既然如此,本王自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不过眼下婚约还不便解除,劳烦公主与我再周旋些时日,待时机成熟,自会如公主所愿。”

    江宁冉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心里的大石落地,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谢谢端王爷。”

    萧璟恒微微颔首,将盏中茶水喝尽,起身离去。

    出得宫来,早已有人牵了马车在宫门外候着。他上了马车,依靠在软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才懒懒地吩咐车辕上的莫。

    “得空去查一查安国公家的小世子。”

    莫沉声应下,“是。”

    萧璟恒揉了揉眉心,回想起今日这番闹剧,忽然轻笑出声,喃喃低语,“呵,小丫头果然忘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