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冉记不清那医术的外观和放置的地方,萧璟恒想帮忙也无从下手,只能跟在她身旁,将书架上的书帮她取下来,抖落尘土,再递给她仔细翻看。

    如此一来,工程量便及其浩大,两人翻了两个时辰,才不过看了十分之一的书架。萧璟恒怕她累着,便让她到殿中用于摘抄的书桌旁桌下,由他将书搬运过来再放回去。

    两人无声地配合着,偶尔交流一两句,竟是难得的默契。萧璟恒刚搬了一摞书放在书桌上,倚靠着书架垂眸看着江宁冉。

    平日里娇滴滴的小公主似乎换了个人,腰背挺直地坐在案后,一手支着肘,一手不停地翻动着书页。秀眉微微蹙着,模样认真极了。

    萧璟恒见她一缕发丝从额际垂下,情不自禁便伸出手去给她撩到耳后,略微冰凉的指尖碰触到她光滑细嫩的面颊,两人都不由怔住。

    江宁冉下意识抬头看他,却撞进了他幽深的眸子里,只觉得心神一荡,一丝莫名的情绪窜上胸口,脸也跟着发热起来。

    她低下头轻咳一声,掩饰一般将那发丝勾到耳后,开口道:“你若是累了,可以到旁边的宫殿歇息片刻,这些书够我看上一阵了。”

    萧璟恒敛眉轻笑,负在身后的右手指尖轻捻,“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江宁冉不敢再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翻看起医术,只是半晌才能将书上的字看进去。

    到了午饭时,江宁冉干脆让小六将饭菜端到旁边的殿里随便用了些,便又回到了书库忙碌起来。

    这么一整天耗下来,吃晚饭的时候,江宁冉腰就有些受不了了,一边吃着还一边让白芷在身后捏肩捶背。

    萧璟恒既感动又不忍,给她盛了碗汤,“吃了饭就回去休息,明天再找,也不急于这一时。”

    江宁冉摇了摇头,“点了灯,还能再翻一会儿,这事宜早不宜迟,早些找到好放心些。”

    萧璟恒虽不同意,但却拗不过她。吃了饭皇宫落钥,他不便再待,再三嘱咐江宁冉别太累着,便出宫去了。

    等到他第二日去锦绣宫,杜若却告诉他江宁冉彻夜未归,如今还在御医坊那边。

    萧璟恒推开书库的殿门,便见着趴在书桌上的少女,手旁的烛台只剩了短短一截,跳动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显得红扑扑的。

    他放轻了步子上前,解下披风盖在她身上,江宁冉睡得却很是警醒,眼睫微动了动,缓缓睁开。

    “你来啦?”她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眼睛,仰头笑望着他。

    萧璟恒心顿时照进一缕暖阳,唇角不自觉弯起,问她:“你昨晚一夜没睡?”

    “睡了一会儿的,”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的,不小心就睡着了。”

    萧璟恒把她面前的书合上,放到右边那摞的最上面,“先别找了,快回去歇着。”

    江宁冉却将从左边那摞盯上捡了一本翻开,“我刚睡了好久,一点都不困。”

    萧璟恒这次却不再依她,伸手便要将书夺过来,“皇兄的身体重要,你的身体也重要,熬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等等,”江宁冉却侧过身躲过,抬起头来一脸惊喜,“好像就是这本。”

    “是吗?”萧璟恒面露喜色,站到江宁冉身后低头去看。虽看不大懂,但相关的症状描述,确实与皇兄的大致符合。

    江宁冉看得很细,小半个时辰才合上了书,萧璟恒问她:“怎么样?书中有解毒的办法吗?”

    “有。”江宁冉点了点头,面色却有些凝重,“可是这毒解起来,很是麻烦。”

    “怎么说?”萧璟恒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问道。

    “此毒下毒之时,常常是经年累月剂量累计,因此解毒时亦须长时间施针用药才能缓解,用药共需九九八十一日,每隔九日,便得施一次针,而施针的路线却是因蛊虫来引导。配药须七花七草七虫七蛇,虽都是名贵物种,但倒也不难得,难的却是引导施针的蛊虫。”

    “因为养蛊须得每隔五日,用中毒者和施针人的指尖血共同喂养,待得施针时,再喂以施针者的指尖血,将蛊虫放入中毒者体内,顺着它的指引施针放血,方可解毒。”

    “而这对施针者的要求颇有讲究,需要至阴至柔之人,还需擅针灸穴道,而且中途不得换人。”

    没想到这毒解起来竟有如此多的门道,萧璟恒听得眉头微蹙,“什么叫至阴至柔之人?”

    “便是七月十五圆月当空之时出生的女子。”她顿了顿,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完整,“还需得是完璧之身。”

    解毒之事需得秘密进行,一是避免朝中人心浮动,二是避免打草惊蛇。如此一来,

    这施针人还得是信得过之人。

    萧璟恒不由有些犯愁,这样的人,怕是难找了。

    江宁冉此时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几经纠结,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萧璟恒,“其实,我有一人选,倒是极为符合施针人的要求。”

    萧璟恒看她神情,忽地心中一动,“你是七月十五子时出生。”

    婚书上有两人的生辰八字,他曾看过一眼。

    江宁冉点头,“我能为你皇兄解毒。”

    萧璟恒却有些犹豫,“不行,这可是要放血的……”一想到娇滴滴的江宁冉隔几日便要放一次血,他便先开始心疼了。

    江宁冉倒是不怕这个,指尖血只一滴便已足够,她又自小习武,多少还是吃过苦的。

    她怕的是去齐国,前世遇刺给她阴影太大,在她的意识里,齐国便是那龙潭虎穴。

    但萧璟恒几次救她于危难,马球场那次更是用命来救她,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见他此时还在担心自己受放血之苦,江宁冉顿时下定了决心,“不过是每次一滴指尖血,对身体没有任何妨碍。再说,一时半会儿也难找第二个合适的人,你皇兄的身体却是耽误不得。”

    但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小命,当即提了要求,“但你必须得保护好我,不能让我像梦里那般被贼人所害。”

    萧璟恒略微想了想,终于同意了她的提议,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像是对她承诺,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誓言,“你放心,我定用命护你周全。”

    得他此言,江宁冉忐忑的心竟一下便安稳许多,接下来便是说服正元帝和皇后了。

    毕竟是一国公主,江宁冉虽已与萧璟恒定下婚约,但毕竟还未完婚,就这么跟着他远赴齐国,怎么着也得有个说法。

    江宁冉提议了许多,最后萧璟恒还是决定实言以告,他让江宁冉先回锦绣宫补眠,“我先去找你父皇,稍晚带你出宫,给你带了好东西。”

    江宁冉确实也困倦得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与他一同出了御医坊,便一个往左回了锦绣宫,一个往右去了正元帝办公的方仪殿。

    等江宁冉补了一觉醒来,已是日头当空,白芷禀说萧璟恒已等了片刻,她赶紧起床梳洗。见了萧璟恒第一句话便问,“如何?我父皇可同意了?”

    萧璟恒点头,反倒问她,“饿了吗?”

    江宁冉回来的时候用了早膳,此时还不觉饿,便眯着双笑眼摇了摇头。

    她可还记得萧璟恒先前说的带她出宫的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萧璟恒唇角轻勾,率先站起了身,“那我们走吧。”

    萧璟恒的马车在半路停下,片刻后莫拎了个油纸包走过来,递给掀开车帘白芷,“王爷说,午饭可能还有些时辰,让公主吃些糕点先垫垫。”

    白芷拆开纸包,里面是丰馨斋新出炉的点心,一股香甜的味道顿时充盈了整个车厢。

    江宁冉平日最爱这些小甜食,即便不饿,也被勾出了馋虫,忍不住捻了一个细细品尝起来。

    等马车到了使馆门前,她已经把一大半点心消灭掉了。萧璟恒来扶她下车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

    江宁冉顿觉尴尬,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他。萧璟恒却眉眼轻弯,似乎松了口气一半:“你如今腹饱,我便不用手忙脚乱了。”

    江宁冉里雾里,不知他为何要手忙脚乱,却也没好问。萧璟恒带她去了书房,找了本话本给她看着打发时间,便出门去了。

    江宁冉更是奇怪,怎的主人还把客人晾着不管了?

    好在她和萧璟恒也算熟悉了,并未多心,没一会儿还真将那话本看入迷了。

    正看到有情人翻山越岭冲破重重险阻,将将就要重逢之时,莫扣门进来请她去饭厅厅用午饭。

    江宁冉依依不舍,又瞅了两眼才将书反扣桌上,随莫一道去了饭厅。

    饭桌上摆满了十几道菜,却是围在边上,在中间留个了个空位,也不见萧璟恒人影。

    江宁冉疑惑地转头问莫,“你家王爷呢?”

    “来啦来啦!”莫雨捏着鼻子,从院门处边喊边跑了进来。

    江宁冉抬头看去,就见萧璟恒端着托盘走进院子,远远便能闻到熟悉的味道。

    “臭鳜鱼!”江宁冉惊喜地看着他一步步走进饭厅,将托盘上的鱼摆到桌子中央空着的地方。

    “尝尝,”他拿起筷子递给江宁冉,“味道怎么样?”

    江宁冉伸手去接,却低头看见他手背上长了个水泡,明明刚才还没有的。再抬头看他微微有些褶皱的锦袍,和额角还没来得及擦拭的汗水,只觉得心弦外像是被什么轻轻撩拨了一下,她咬了咬唇,问道:“这鱼,是你亲自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