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脸上从来没有很深刻的情绪，再痛的事，她都是平淡的。她摔下来，看见自己衣裙上的血，愣了一瞬，仍是没有皱起眉头。

    她总是很温柔的，冷漠又疏远。

    她躺在地上，像一个被遗弃在昏暗木屋中，落上灰尘、满是裂痕的瓷娃娃。

    燕洵将她抱起来，元淳也没有什么感受。她顺从地被他抬起手臂环在他的脖子上。

    面颊靠在他肩头，弄脏了他的龙袍。

    燕洵想将自己那一句“把孩子留下来吧”说完，却又觉得毫无意义。

    殿门紧闭着，关住了一屋的烛火。几步外，庭院的台阶处，才有守夜的婢女提着灯笼，昏昏欲睡地坐在那儿。

    公主殿很安静，没有闹腾的小姑娘能不觉得厌倦。

    婢女几乎要睡过去，殿门却是砰地推开。

    “去叫太医。别让公主进主殿。”昏暗中，是一个冷漠又有些躁意的男声。他走出来，向殿外去。

    这里只会有一个男人，后宫里的人没有多少人听过皇帝的声音，公主殿里的人是听过的，她愣了几瞬，提起灯笼，匆匆忙忙往御医房奔去。

    这件事，并不是很难查。燕北的人对于魏国人是不屑于去用一些格外曲折的法子。是一种笃定，他们从不认为败露，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

    他们是一直跟着燕洵的，当年皇帝被囚于魏国，是他们不要命的跟随他谋反。那不要命的根源是仇恨。

    尽忠哪里有错处。

    程鸢也是如此想。

    被宦官深夜唤入宫，程鸢跪在御书房许久，书案前，燕洵面色很冷，但程鸢却不曾有多少惧怕。

    “你吩咐的？”燕洵问。

    “属下只是为大局考虑。一举歼灭魏国余孽指日可待。元贵妃，陛下碍于旧情，但那个皇子，便是无辜，也容易为贼人所利用，后患无穷。”

    地上的男子低着头，一字一句，不卑不亢。

    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多年前，他作主张对楚乔下手，他也是如此答。

    燕洵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道：“若再有下一次，我就将你脑袋砍下来。”

    可还是没有杀了他。这才应该是燕北人的追随的皇帝。

    程鸢将配刀举起来，“属下自知死罪，自愿赴死，只望燕北社稷无忧。”

    他跪伏在地上，仿佛是最忠诚的将士对昏君的劝谏。

    一旁，仲羽看了燕洵一眼，却微微皱了眉。今非昔比。程鸢早已算不上真的忠臣，只是利益所至。而燕洵的性子这些年也是愈发捉摸不定。

    这句话看似是视死如归，实则像是逼迫。

    桌边，燕洵没有说什么话。烛光幽微，他的面容大半落在阴影间。

    他只是淡淡看着掌心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元淳的。久了，脑际似乎有恍过母亲头颅落下的那一瞬。那血液溅在他脸颊上，温热的。

    血腥的记忆莫名地游窜。

    实则一个孩子、一个女人、一个儿时的伙伴，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觉得自己很亏欠她。

    他恍恍惚惚想起红川城的事。

    地上的人仍是举着刀。许久许久，宦官走进来，俯身在燕洵耳边轻语几句，室内才不那么寂静。

    燕洵站起身，走过来。

    “太医没有保住那个胎儿。”他蹲下来，淡淡道。

    这个人害死了他的孩子。

    程鸢垂下头，欲抽出弯刀，燕洵却拍着他的肩头。他笑了笑，“我少了一个儿子，怎么也不能再少一个忠心的下属，是不是。否则太亏了。”

    “你做得很好。燕北有你这般为我考虑的人，很少。我赏赐你大将军的名号，黄金万两。”

    “领旨谢恩，就回府罢。”他淡淡道。

    程鸢跟随燕洵许久，也只是一个统领之职。他愣了一瞬，抬头见燕洵面色如常，并不是说反话。

    方压抑住心中的狂喜，放下剑，“臣叩谢陛下。”

    再是忠心耿耿的人，也贪恋权势。他行了跪拜大礼。

    引他进宫的内监，再次拿着圣旨引他出宫。

    为男子拉开殿门，内监俯身道了句“请。”面目秀净的奴仆，姿态恭敬，头也微微低着。

    细微的声响中，燕洵背对着殿门，静静地瞧着桌上那豆子般大小的烛火。

    暖色的火光映在屋壁上，那上面悬着一张弓。那弓很破旧了，一个男人曾经握着他的手，教他拉弓、射箭。

    程鸢跨过门槛时，他扯了扯嘴角，取下了那张弓。

    愉悦于功名利禄的男子，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内监道着的恭维话，他很爱听。不时还高高在上地回应几句。

    箭搭在弓弦上，缓缓拉到绷直，燕洵望着他左摇右晃的头颅，右手松开，便是道破风之声。

    锋利的箭头从背后刺入了男子的筋骨。

    他正对着内监微微点头示意，嘴唇勾着。听见风声，他欲转过身，脖间的鲜血却已经是溅在两人的眼间，那神情也彻底留在凝固在面目上。

    最后如枯叶一般从石阶上滚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