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疼。春风送暖，天朗气清。

    芃坐在台阶上数着天上的云朵。虽然已经一百岁了，但是在精灵当中她的心智还未成熟，不过是个少女。精灵们说，这个年岁的孩子终日只为浅显易懂的世俗道理而烦恼。

    但芃不像其他的精灵们，总为被叫做孩感到耻辱、并为此不断去领悟知识，增长阅历，丰富经验。芃认为一切要顺其自然，现在是个少女，就应该随着少女的心去生活，就像五十年前自己还是个女孩那样，做女孩该做的事。精灵有上千年的寿命，却还要约束自己、规范行为，岂不是比人类累几十倍。

    芃双手支颐，肘顶在膝盖上，专注的看着天空。此刻她的心和天空很相似，几乎没有什么内容，完全是一副放空的状态。估计她甚至已经忘了来剑仙阁的目的了。

    一阵想子的震动，吸引了芃的注意。她顺着震动源望去，看到一个白衣少年正站在剑匣门前凝视着自己。一瞬间芃有些犹豫，她皱起眉、脸上写满疑问。似乎是在脑中搜索那个看自己的少年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似的。

    少顷，芃起身，摆摆手，模样竟不像高傲的精灵反而是那种天真可爱的人类少女。

    芃外面穿着一身长袍，长袍上充满灵力，是精灵们精心打造的注灵衣物。这种衣物不仅可以隔绝热源，还有良好的防御能力，上面画的精灵咒印可以极大的增加精灵灵力的调动和部分极其复杂的咒语的发动，在战斗中效果十分显著。

    芃被要求离开习风谷便必须进入备战状态，即使少女的天性让她对这种限制十分不满，但对昙的敬畏使她只能听话的去做。里面是简单的长靴短裤和紧身上衣，显现少女美丽的身材和充满活力的气息。

    锦书看着面前那个显然是在等他的精灵步幅轻盈的走到自己身边。少女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和自己想象中的精灵很相似，他们似乎不会笑，或者发自内心的笑。

    “抱歉，人类怎么看都一样。你是锦书吗？”芃把脸盲的事实说出来。

    “我也有这种感觉，你们男精灵帅的都一样，女精灵则仿佛都是按照一个模子刻出的美人。”锦书对这种微妙的人种差异表示理解。“我是锦书，这么说你是芃了。那天天黑——”

    “嗯。”芃点点头，又坐在了台阶上。

    “你来多久了，一定等着急了吧。”锦书觉得站着和坐着的女生说话很不礼貌，于是也坐了下来。

    身后的剑仙阁大门封闭地严严实实，众多无色的想子安逸地游动着和天空中的鸟儿一样自由安详。石阶两排的树木花草开得繁盛，远远望去好像已经将二人包裹起来似的。绿意甚浓，天公作美。

    “也不是，好不容易有个理由出来，我四处转了一下。刚到没多久。”芃没有看锦书，墨绿色的眸子眼下正穿透眼前的障碍物往很远的地方看去。“剑仙阁开阁后，果然视野也变得开阔许多了。”

    锦书刚听到芃前半段话，便指了指身后的剑仙阁道：“我也是刚进去没多久。”岂料芃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很远的地方。

    锦书这才意识到，对于精灵而言，人类的寒暄方式是多么的无用。谁让他们不讲人情呢！

    他尝试着将灵力灌注到眼睛上，像芃那样增加视力。没过多久，他的双眸被蓝色的想子包裹。锦书极目眺望，却发现只能看到山脚下的平台，而且也不具有什么穿透力，看不到对面山的另一面有什么。

    ！？锦书额头冒汗，只觉得头皮很痒。

    芃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完全放在了锦书脸上，精致的脸蛋此时没有多余的表情。锦书顿感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眼神飘忽，上下左右的乱看，很想避开和芃的对视，却又不由自主的想看对方。

    这眼神，难道在思考什么？锦书突然和芃对视，发现芃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起来毫无起伏。但眼神中却充满着许多信息。

    “原来，原来，那个，你们精灵，也不是毫无感情啊。”锦书想改变尴尬的现状，于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弱啊。”芃没有理会锦书的言语，反而伸出手，用她那巧的大拇指抚摸起锦书的眼睫毛。

    锦书当然会下意识的躲闪，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他看着芃，对方仍是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似乎很坚定。锦书知道还是顺着意思的好。

    可，这——锦书吞了口口水，鼻腔里满是植物清香伴着少女体香，眼前更是可以看到对方浮动均匀的胸部和那纤细匀称的腰，而太阳穴边上芃的体温还在皮肤上。

    锦书登时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芃用一只手还不过瘾，索性站了起来，弯下腰凑近锦书。两只大拇指均放在了他的眼睫毛上，锦书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在眼睛即将闭合时，他却看到芃的腰弯成了与地面平行，而柔顺的秀发和长长的精灵战袍都打在了锦书的手臂上。

    锦书闻到比刚刚还要浓的香味，而且还有热热的风。等等，这不是呼吸吗！锦书瞬间浮想联翩，他曾经憧憬了多少次的美人救英雄的窝囊废场景鱼贯入脑海。轻微的眩晕感，令锦书沉沦。

    可少顷，他感到眼睛处开始变得特别清凉和滚烫的面庞格格不入。这时一个柔软而又温暖的感觉在他的额头出现，热风不间断地吹到他的嘴唇上。

    芃此刻正以九十度角弯曲，双手大拇指放在锦书的眼睛上，其他八只手指头出现无数的想子。她的额头紧紧地贴着锦书的额头，嘴唇正念着什么咒语。

    锦书听不懂，但感觉好像在唱歌一样，很好听。配合他眼睛上舒适的感觉，锦书如痴如醉地享受着。

    芃却没有如痴如醉地进行宅男福利，反而很快地念完了咒语，又起身坐回了远处。

    “感觉怎么样？”芃道。

    “眼睛凉凉的。”锦书揉揉眼睛回答道。

    “还有呢。”芃又道。

    锦书睁开眼睛，由于长时间的按压，使得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反复地眨眼睛，终于获得了清晰的视觉。

    “好清楚，哇，我看到我娘了。还有夙袂，该死的夙袂又在偷吃我的好吃的。你看吧，等她吃饱了，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她就会呼呼大睡。这家伙，除了吃就是睡。”

    锦书发现自己的视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且还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洞察力，能清楚的看到玄清阁的一大半地区。

    锦书得意忘形地四处看起来，完全忘记了刚刚帮他的精灵。芃反倒拖着腮，脑袋随着锦书的视线晃动，是不是还会瞥眼看他的表情。

    这个少年表情非常丰富，大多都是嘲笑、讥笑、讪笑、狂笑、捧腹大笑。芃看着他笑，自己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她边笑边想，自己能不能像这个人一样，笑得如此自然呢。她刚想拿片树叶照照自己，就发现锦书在扭头往身后看去。

    “快停下！”芃大喊道。

    锦书听懂了芃的语气里带有的紧张，他立刻停止扭动的脖子以很奇特的姿势保持不动。

    然而由于芃分神，提醒时已经晚了。锦书的半张脸已经对着剑仙阁四扇剑匣门。

    空气突然安静了起来，锦书不知道他能不能动，就一直这么保持着。而芃却已经站在了他的后方，用身体挡住了锦书的视线。

    芃没有说话，锦书也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他所能看见的只有宁谧的古树林，林子里鸟雀无声，枝叶繁茂。

    “剑仙阁在精灵世界也很有名。”芃转身面向剑匣门，长袍被风吹起，盖住了锦书的半边身子。

    或许不是风无意为之，而是精灵少女有意为之。少年离精灵的腰部近的惹人遐想，加上被捂的闷热，更令他面红耳赤。饶是如此，锦书也还是听从芃的命令，僵硬地留在原地。

    芃的双手自然下垂，手腕上却溢出许多墨绿色的想子。右手腕的想子开始在她的手心聚集，不多时一个树枝状的武器应运而生。那是想子态的东西，不是实体，无法触碰。所以只是漂浮在芃的手心下，有树叶的一端正对着剑匣门，像是准备在抵御什么。

    “是、是吗！？但记忆好像里没有听说过有精灵使用剑魂。”锦书接道。

    “有是有。但大多数不愿意用，原因嘛。”芃摊开手掌，树枝漂浮在她眉心前方。“我们的灵力不适合人类制造的东西。”

    “哦。”锦书仍呆立不动，但借由话题的展开，使他有机会发问：“发生了什么，我，还有等多久？”

    “你是魂器使用者？”芃不答反问。

    “啊，嗯，是啊。”锦书很不想面对这件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被这样称呼。

    “那就没事了。”芃收起长袍，灵巧的坐了回去。

    锦书仍保持这个姿势，怔怔的看着芃。看着她那就好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精致面容。

    “脖子酸了？”芃歪歪头，很可爱。她的右手放在了锦书的脖子上，施展出当日在向阳城治疗锦书醉氧时使用的灵术。

    锦书感觉脖子清凉急了，不自觉的呻吟了一下。随即连忙捂住嘴，就好像脚被石头砸了一样。

    芃没有理会他，兀自叹道：“原来使用者都这么弱！”

    锦书尴尬地笑了笑，他一开始没有品出芃的话语的味道，而后越想越不对，连忙解释道：“才不是呢，我这是意外。魂器是我老爹的，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把魂器转嫁到我身上了。我确实弱，但那些真正被选中的人，都很强。比如承天阁的青衣、青穹师兄，术堂石柳师兄，炼堂玉蝉师兄，还有御女阁的彗师姐。都是山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锦书用他最快的语速说完，生怕芃听到一半不愿意理会了。

    芃却听的认真，并且默默记下了这几个人名。

    场面又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吓人。锦书说完话以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芃也不接话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在四处观赏。

    锦书挠挠头，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心跳，仍然这么急躁。”芃看着远方，声音却在近处。

    “有、有吗！？”锦书摸摸心脏，没有跳的非常厉害，反而异常的缓慢。他这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心跳好像从见到芃开始就跳的很慢。

    “锦书，你有什么疑问吗？精灵的事很多不适合被人类所知，但是只要你答应我不要说出去，我就可以吐露一些。”芃很认真的看着锦书。

    “一个时辰前，我还置身在迷雾中。”锦书向身后看去，剑仙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那位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很多。”芃随着锦书的目光知道乾坤玦告知了他一些事情，自己反倒省事了。

    “甚至一些对你至关重要，却毫无所知的事情。”锦书回想起芃先被圣痕攻击后被昙封印，个中原因，乾坤玦一笔带过，似乎不想他知道。

    他觉得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关系重大，自己身为一个局外人，乾坤玦是不想让自己进局内搅局的。从先前芃说自己只被告知不要进入圣树殿，锦书判断年纪轻轻的芃应该也被隐瞒了很多事情。

    “按照人类的思维方式，这样的话是表明在关心我吗？”芃显然意识到有一片禁忌是自己不能触碰的，所以干脆转移了话题。

    “啊！？那个，什么叫人类的思维方式？”锦书冷不丁的被问起来，竟有点不知所措。在他印象中精灵应该都是十分高贵的、神秘的、蔑视人类的，芃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甚至让锦书觉得芃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但这句话让锦书听起来很不舒服，而且还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芃抱胸。“看来我们无法很好的沟通。”

    “你、生气了吗？”锦书更加不知所措。他本来就不擅长应付女孩子，况且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遇到的精灵少女，莫名其妙的把人家惹生气了，锦书想起身赔不是，却发现一阵耳鸣，他根本起不来。

    少年来不及想为什么，耳畔隐隐约约想起芃的话语。少女早已不知何笔直地站在了锦书面前。

    “人类。”芃的眼神冷淡起来。“等你战胜对精灵的恐惧与自卑，我会再来找你。”

    芃转身，背后出现一对晶莹剔透的纯绿色翅膀。向天空飞去。仿佛她本就来自那里。

    锦书吞了口唾沫，或者他是在吞芃最后那句话。

    人类，等你战胜对精灵的恐惧与自卑，我会再来找你。人类？傲慢的人类已经成为大陆的主宰，精灵再强大也只能偏安一隅。何以有如此口气。是他们思维狭窄，还是开阔到看清人类骨子里的那份难辨真伪难以摆脱的，恐惧或自卑。

    锦书抬头，看向蔚蓝天空，朵朵白云下自由翱翔的鸟儿。

    他额头直冒冷汗，感觉很难受，却说不出哪里难受。他不自觉的将手放在了胸前，心跳仍然很慢，但这次或许是因为耳鸣的缘故，锦书感受的却很真切。他的心跳不是变慢了，而是在不断的发抖，抖的非常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心跳才逐渐恢复正常。他怔怔地望着天空，直感觉口干舌燥。

    “乾坤兄，我若有你那双眼睛，该有多好。”锦书伸手向去抓住白云抓住自在的鸟儿抓住骄傲的太阳，但他什么也不可能触碰到。

    “连思想都这么狭隘。”锦书转身看向剑匣门。“我应该再进去的。”

    剑匣门像个老朋友一样回应了他，一动不动的大门突然闪出比外面更刺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