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看见名为小莳爱咲的小女孩立于战场的身影。

    立原无法不这么想，那副身姿无疑是魔女。

    稚嫩的肩膀，纤细的手腕，鸦羽般乌黑秀丽的长发，绯红色镇定的双眼，五官精致，像神灵能赋予人类极致爱意的造物。

    美丽到不可方休的脸庞，她长大后必定能吸引着无数人的眼球，如飞蛾扑火疯狂地赞叹她的绮丽。

    但是——那是异常，那名少女的一言一行皆是异常。

    埋在身体里的致命装置，超越人类认知的异能力。死亡对她而言不是桎梏，反而是使她强大的根源。

    小女孩面对生命不存怜惜，老弱妇孺一视同仁，她剥夺他人性命时，那毫不动摇的表情，冰冷到没有一丝亮光的眼神。

    此身既是，降临战场之上的魔女。

    不含人性，平等的为所有人类带去死亡。

    远远望去，立原看见小女孩高抬的手随意往下挥去。

    黑影响应主人的命令，开始肆无忌惮的捕食生命。尖锐的影子划破夜色，隐藏在岛屿内一片雾气弥漫的领域。

    刺穿人体的瞬间，呐喊声、叫骂声，声音和周遭的一切消失不见。

    持续被袭击的战壕再也没迎来炮火的洗礼。

    不敢心存劫后重生的侥幸，立原捂着嘴，忍住喉咙里对恐惧的咆哮声。

    他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小女孩脚底出现狰狞异形的藤蔓，像蛇一样匍匐地面，蜿蜒着前往敌方的营地。

    不久，积攒能量的泥潭便多了几具尸体。

    “那真的是人类吗？”他找回声音。

    没有人回答，所有士兵陷入对魔女的畏惧。

    立原下颚打颤，不断吞咽下丰靡的唾液，呼吸变得急促，他的内心对小莳爱咲产生深深的敬畏之心。

    不同于对森鸥外无情而产生的愤恨，他注视小莳爱咲的背影，蹙然从脊椎骨冒出一阵寒意，立原冷颤，惶恐不安地四处张望，身旁的士兵摆着同样茫然的表情。

    立原悄悄往地面看去，地势低洼一片，像芝士般轻而易举被溶解，软塌的地面看得他屏住呼吸。

    坚硬如铁的土地尚且这般惨状，那人的身体呢？接触到雾气的一刹那，怕是会被腐蚀的不成人形。

    士兵们纷纷抗拒接近小女孩身旁的理由，便是如此。

    不知何时小女孩回到战壕，漫天风沙遮掩住小莳爱咲的身影。

    她置身于平地，居高临下看着满脸无助的士兵们。

    “战斗结束，回去吧。”小莳爱咲轻声说。

    身处战壕内，紧握着武器的男人面面相觑。随时准备听后方的一声号令，进行血肉突击的士兵们表情呆滞，他们还没意识到今日的战争已经结束。

    常暗岛特殊的性质，使士兵们对时间的概念已经模糊，立原想到，他握紧放下武器的手，抹去一身尘土。咬牙勉强收拾好颤抖的表情，他埋头清理需要拖回燕骑士的弹药储蓄。

    又被她救了一次啊，立原不堪地摇头。他有一块不为人知的木牌，每被拯救生命一次，青年都用往木牌上划一道痕迹，五笔为一个正字，正面是与谢野救他的次数，而背面属于小莳。

    背面划痕迹是立原突如其来的想法，与谢野的救治是真实，那么难道小莳的拯救不是真实吗？

    那饱受折磨、不断牺牲的少女们，明明同样挽救那么多人的性命。

    但是，对很多士兵而言，唯一清晰可知的是小莳爱咲的可怕。

    基地母舰燕骑士里，士兵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一旦有人提到小女孩的名字，大家都面露惧色，仿佛回忆起战场上可怖场景。

    “别说了，闭嘴。”有人训斥地说。

    光谈论到名字都避如蛇蝎。

    身处小莳爱咲周身的一定范围，仿佛都能嗅到战场的血腥味。小女孩的本身甚至颠覆现代战争的理念，重新定义了战争。

    士兵们想法出奇一致，哪怕无比畏惧，小女孩的到来是战争结束的倒计时。

    魔女终将无差别拥抱死亡的深渊。

    按道理世人因歌颂小莳爱咲的力量和伟大，将她奉若神灵。

    立原却很清楚畏惧她的士兵心里的想法。

    小莳爱咲的战斗方式是一方倒的利用异能进行屠杀。她指挥黑影，惨无人道杀死一切活着的生物，泥潭再三吞噬尸体的能量，每隔几日投入战线的推进。

    这份异常变成扭曲的根源。

    正如凡人会对天才产生妒忌，人一旦周围出现远超其认知的天才，蔑视地视其为怪物。那是人类对与截然不同事物的排斥，小莳爱咲的异能更是远超所有人想象。

    明明那么强大，小女孩却没有一开始就加入战局。很多士兵认为她对人的生死视而不见，不由得内心愤慨质问小莳爱咲，甚至憎恨她不去利用力量拯救他人。

    “为什么你不更早的加入战争呢？”

    “你一人的存在就足以结束战争，那我们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士兵们眼中，这场战争是魔女的游戏，她傲慢地放任死亡延续。为了维持战争，推进战线小女孩才迟疑去使用异能力。

    是的，因她的存在，战场的局势一夜之间被改变。

    那又怎样？

    逝去的生命不能归来，死去战友的音容犹在，那些提前牺牲的士兵人生乃至家庭支零破碎。

    徒留一串编号，一封遗书。

    没有意义。

    “为什么不救救他们？”

    “生命的可贵之处，你难道看不见吗？”

    人类开始憎恨神灵，为何不伸出援手。小莳爱咲的存在变成一个错误。

    渐渐的风沙被吹散，立原能清楚看到小女孩的身体。

    小莳爱咲军服破损，露出两只白净的手臂，手腕上骇人的伤口已经消失。完全无法想象那只手腕深埋着一段骨刺，立原光是想象都一阵抽痛。

    身旁一如既往跟着那名少年，来自军警的末广铁肠。

    他特殊到立原数次不停地猜想他的思维模式，猜测无果后，最终作罢。

    被暗自评价读不懂人心的末广铁肠，他歪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察觉到今天份额的话已经说完了。

    少年为小莳爱咲进行补充发言：“结束了，走吧。离开这里，回燕骑士。”

    言罢，末广铁肠跳下平地，往战壕摆放弹药堆的一侧走去。士兵随着他的前进，四散开来。少年脸色不变，不如说他没有在意士兵们的反应。

    “请让让。”他礼貌地开口。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末广铁肠低头数着，找到堆放在一起的几个小一号箱子。

    自言自语道：“是这个吧。”

    他打开箱子后满意的点头，立原远瞅见里面放置着一件军服外套。

    末广铁肠回到小女孩身边，小心为她披上外套。

    “走吧。”少年牵起一言不发的小女孩的手。

    感受肩头一重，小莳爱咲依靠着他的身体。末广铁肠默默点头，了然地托住身侧小女孩的肩膀，护着她一路返回到燕骑士。

    看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战壕里的青年，颓然地放下整理好的武器。

    “我到底在干什么？”立原捂着脸，长叹一声。

    少年的存在让立原不禁感到自我厌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恐惧跟弟弟一般岁数的小女孩。

    “这不是正确的。”他羞愧不堪，明明是我无法理解她，却责怪她行为的异常。

    小莳爱咲是黑暗里悄然绽放的花，淤泥笼罩小女孩的纯白。她沉溺于泥潭之上，不像会挣扎求生的常人，小女孩平静的选择与污浊融为一体。

    魔女的领域已经结束，永夜依旧跟随着小莳爱咲。

    立原深深把那道背影铭刻于眼眸。

    如果能保证异能的稳定性，战争的胜利绝非梦话。

    难道没有人发现吗？她不做到。

    她颤栗的身体，虚浮的步伐。

    每走一步都依靠末广铁肠的搀扶，甚至连话都无法多说出口。

    “她在承受异能力的代价，小莳年幼的身体无法支撑如此强大的力量。”

    “为了减少牺牲，她站出来了。”青年的声音隐藏着哽咽。

    他努力的几次张嘴，却注视到周围士兵麻木的神情。

    战争毁掉了一切的美好，每个人都是受害者，质疑只会徒增更多的伤害。

    最终，他说：“没有人可以苛责她，小莳她才是正确的。”

    将小女孩推入泥潭的人，是所有她想保护的存在。

    里面包括立原自己，享受小女孩一次次濒死带来的恩惠，又恳求她一次次拯救世人。傲慢的人，到底是谁呢？何求她在杀戮中保持善良。

    士兵们听见立原的嘶吼声，他们沉默不语。

    一切归于沉寂。

    破坏而后再生，周而复始。

    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日子，小女孩骤然昏倒在燕骑士的走道。

    靠在墙边的立原听见值班的士兵窃窃私语，“她又倒下了，被送往医务室。”

    “这次好像很严重，扑克牌脸少年脸色都变了。”

    “闭嘴，别提她！”

    “森医生不会让她出问题，有什么好担心。”

    交谈被突如其来的呵斥声打断。

    开门后，满脸焦急的军人闯了进来，“别聊了，快点上前线！敌人的反扑来了。”

    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充斥着不大的空间。

    士兵们面色不愉，却老实遵守上级的命令，奔赴前线。

    一声不吭的立原紧随其后。

    不时的昏倒是小莳爱咲的常态。

    出于不知名的感情，立原没有去病床前看过她一次。

    他心里想着，那个男人在，八成会彻夜不休守着女儿。

    更别说，与谢野。

    少女哪怕被治疗士兵的负担搞得心神崩溃，也不忘记去探望小女孩。

    一有闲暇之时，她便只身前往医务室。就算那里有森医生的存在，少女不曾退却过一次。

    军警的少年也会一直陪在小莳爱咲身边，甚至立原怀疑，他接受的指令是保护小莳爱咲的存在，而非参与战争。

    他们爱着小女孩，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小莳爱咲的心。

    立原觉得这其中并不缺自己一个。

    没过多久，立原便知晓末广铁肠难得的变脸是为何。

    持续的高烧不退，即使尝试任何手段都无法降下对她致命的温度。

    士兵们之间的讨论最后落到立原的耳旁。

    青年耐不住担心的情绪，他起身去到医务室不远处的拐角。

    越接近目的地，立原越放慢脚步，在阴影处隐藏自己的身影。

    他悄悄地探头往医疗室的大门看去，只见医疗室的门扉紧闭，少年眉头紧皱，一动不动蹲坐在门口，而在立原接近的那一刻，末广铁肠警惕地抬头。

    立原举双手投降，示意没有敌意。

    快步从阴影处走出，他小声询问：“小莳她还好吗？”

    摇头。

    末广铁肠：“她不好。”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异能力。”

    立原恍然大悟，“发动的负担果然对她来说太大了，连续使用异能力的后果，身体在警告她别继续。”

    “如果不去使用异能力，高温会逐渐降下吗？”

    青年的眼底闪过一丝期颐，立原真挚的希望小女孩能好起来。

    摇头，少年坦诚回答：“我不知道。”末广铁肠望向门后，他抿嘴，低垂眼眸：“即使是高温也阻挡不了小莳，现在她昏迷不醒，另有理由。”

    “什么原因？”

    唰，门被一下打开。

    森鸥外似笑非笑看着交谈中瞬间闭嘴的两人。

    随即，男人撇下嘴角，冷笑着说：“因为魔女在警告那孩子，不要再深爱伤害你的人类。”

    “？”

    一脸搞不清现状的青年，让森鸥外嗤笑出声，“士兵，你为什么在这里？”

    “现在……是休息时间。”

    “战场上可没有休息时间。”边说着话，森鸥外关紧身后的门。隔绝走廊与医务室传递声音的可能性。

    立原低头，“有点担心她。”

    “感谢你关心我的女儿，但看望就不必了。”

    男人冰冷的语气像是砸在立原内心的冰锥，他迎着森鸥外的目光，一时间都无法反驳出口。

    一字一句地开口：“你没有这个时间。因小爱的缺席，敌人的反扑越来越严重，不是吗？”

    “担心一下自己吧，士兵。”

    那人的表情是那么漫不经心，嘴角带笑，像是看可有可无的一件物品。

    忍耐着森鸥外无情的注视，立原身体一颤。

    突如其来的勇气，让他干涩的喉咙挤出声音，“她会好起来吗？”

    青年都以为森医生会毫不留情地说，不关你的事。

    但没有，森鸥外低头了。

    当男人再次抬头时，那副表情彻底的空无一物。

    立原的心头攀上一阵恐慌，并不是害怕森鸥外的苛责，他内心想起一种可能性，他不敢说出口了。

    “照顾好她。”森鸥外对末广铁肠甩下一句话，不再看医务室一眼。

    指尖扎到肉里，立原死咬着嘴唇，压制内心浮现的想法，他想不顾一切回头去看一眼小莳爱咲。

    你会好起来的，立原多想站在她的床头，对小女孩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