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外巡逻的侍卫并不少，蛮王伏在虞贵妃内寝的屋檐上瞧了好一会儿才悄然向清怡殿去。
清怡殿外一个人影正立在外边候着，巡逻的侍卫长时不时看他几眼，然后颔首打招呼：“申邦使者这是在等人？”
申邦摇摇头解释道：“不过是看夜色不错，故而出来散散步罢了。李侍卫长辛苦啊，要不要在我这儿歇一会儿？怎么这几天好像都是你们这批人在巡逻啊，没有别的人了吗？”
“歇就不用歇了，还有许多地方没检查。”侍卫长婉拒后解释道，“并不是只有我们这批人，只不过是另外几批人您瞧不着罢了。”
“夜色深了，申邦使者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免得被不了解情况的侍卫盘问，倒也麻烦。”侍卫长劝了几句便按部就班地离开了。
申邦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折身回殿内阖上了门。才刚转头便见墙头落下一个人影，忙快步迎了上去。
“主子。”申邦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没见着娘娘？”
“都看清楚了？”蛮王仿佛并未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看清楚了，巡逻的侍卫半个时辰换一次班，其中换班的时候有一个空档会交代一下相关事务，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但是巡逻很密集，而且还有些人藏在暗处，我们没察觉到。”申邦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些担忧地说道，“方才主子的行踪说不准也被瞧得清清楚楚。”
蛮王从进入清怡殿起便是一脸冷意，知道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才隐隐有了笑意。他笑得古怪诡异，说出的话让卓邦有些摸不着头脑：“那就让他们看着，本王巴不得让他们盯着呢。”
“圣女呢？”蛮王神思一转忽而问道。
“已经在书房里等着了。”申邦回答。
蛮王微微颔首，抬脚向书房走去。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显得极为昏暗，昏暗中模模糊糊能瞧见一个身影立在窗边。
卓菱站在窗边静静等候着，偶尔会出神发呆又忽然惊醒，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瞬间挺直了背脊，偏头望向门口。
“坐吧。”蛮王抬眸看了她一眼示意，卓菱犹豫了一会儿只听他继续道，“这儿又没有外人，不必拘谨。”卓菱只得坐下。
蛮王静静打量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些日子忙，还未来得及多去看看你，你觉得京城如何？可还习惯？”
“我很好，多谢王上关心。”卓菱回答。
蛮王了然地点点头，抬手去点案上的灯，“今夜唤你来主要是有桩事想问问你。”
“你对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对太子并非真情实意，当初不过是一时冲动，如今也不过是及时止损罢了。”卓菱解释道。
“好一个一时冲动及时止损。”蛮王嗤笑一声，“我本想着你只是担心过不了太子妃那关，如今看来却像是心甘情愿了，那我也不好逼迫你。”
“只不过有些事还是希望你能够明白，没有谁能比太子更适合你了，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外貌性格。”
卓菱沉默了一会儿，抬眸与蛮王对视眼神坚定：“可我心意已决。”
“你先仔细想想吧，不必急着回答我。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蛮王声音一冷，极为排斥卓菱的回答。
卓菱起身却并未离开，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蛮王。她知道蛮王这是在好言好语地劝她接受，可是她如今想明白了，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之后就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蛮王面上现出几分不悦来，他眉心微蹙冷声质问：“你以为这仅仅是你个人的选择吗？”
“可陛下已经默认了，我出尔反尔一回，您还要我出尔反尔第二回吗？”
“顾珩那里本王会去解决，你不必担心！”蛮王声音提高了些，后又觉得不妥便放缓了声音，“我这也是为你好，若你能嫁给太子，往后便有人护你周全。”
这世上最可怕的一句话，应当就是“我是为你好”吧？
“王上当真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自己吗？”
卓菱向来不敢在蛮王面前露出半分反抗的姿态来，兴许是想好好活着，又或许只是想告诉他其实她很乖巧，希望他能多注意自己一点。可如今却是不同，她的的确确是在反抗他的命令，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口吻说出的什么样的理由。
“您让我嫁给太子当真是为了我的幸福吗？还是说只是想找个借口监视这个国家未来的君王。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若我能为您探听到些什么自然是好的，但是若我什么也探听不到或是死在了这里，您也不过是像掉个根头发丝一般无关痛痒，不是吗？”
“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说不会逼迫我。如今您这副姿态当然不是逼迫，只是命令罢了。”卓菱自嘲一笑，“即便你不说我也懂，从小到大都懂。”
“卓菱。”蛮王面色阴寒，“你疯了吗？”
“王上一开始并不想让我嫁给太子吧，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卓菱颇为疑惑地皱眉，看到蛮王略有些诧异的目光后忍不住摇了摇头，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如果王上一开始就执意想将我嫁入太子府，那么在我派人来禀告你时你就应当有所行动，但是你没有。”卓菱勾了勾唇角讥讽一笑，“本来我是不明白的，后来仔细想了想，王上怕是与陛下串通一气，故而才放任我与太子妃自行解决此事。不过很不幸的是，我输了。但是想来王上本应该不在乎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使您改变了想法？”
“方才我在书房里等了很久您才来，您去哪了？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去哪了？”卓菱嘴角的笑意渐深，瞧着蛮王的眼神竟与蛮王平日里的模样有几分相似，让人有了压迫感。
“王上不必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想告诉您我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是不会嫁给太子的。”卓菱收回目光行了个礼，恢复了那副乖乖巧巧的模样，“丫鬟还在等我，我就先回去了。”
“父亲大人，祝您做个好梦。”卓菱笑得纯真，转身离开没有丝毫牵挂或是怯懦。
蛮王微微眯眼瞧着她的背影，心中难免感到震惊。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女儿的存在，这个他养在深宫里只是为了和亲的乖巧的女儿。原以为她是愚笨的懦弱的，却从未想过她是聪明的有主见的。
蛮王又忽然想起了她的母亲，觉得颇为遗憾。卓菱生得很好，唯一不好的在他。
他想着想着忽而笑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真不愧是我蛮国的女子。”
“主子。”申邦敲了敲门示意。
“进来吧。”蛮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闭上双眼休息片刻的同时听着申邦的话。
“您与圣女谈得并不愉快？要不要属下……”申邦提议。
“不用了，随她去吧。”蛮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卓菱说的没错，在他看来她的存在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嫁不嫁给太子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不过是想多牵制一点虞贵妃罢了。但仔细想想，也不必这般，倒不如随她去，也当作是为这些年所谓的补偿画个句号。
“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吗？”蛮王忽然睁开眼睛问道。
“查清楚了，身份干干净净，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只不过主子为何……”申邦一面将纸张递过去一面有些费解，前些日子听闻过太子妃的事儿，据蛮王自己所说也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女人罢了，怎的如今却要查她？
“卓菱的本事我还是清楚的，就这么输给了她实在有些蹊跷。况且，她还姓温，身上有股子令人厌恶的熟悉感。”蛮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悦的事情，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
申邦看着蛮王的脸色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边看着他摊开纸张细细瞧了瞧，一边说道：“这太子妃确实是温家人，但只是支系。自幼虽不怎么受宠，但是却也是习过武的，想来也是险胜圣女。”
“那可未必。”蛮王捏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微微蹙眉，“她的身份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些。一个普普通通的温家支系不受宠的女儿家，顾珩为何要将她指婚给太子？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吗？”
申邦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主子的意思是……”
“这太子妃的身份有假？”
“暂时还未可知，还须得探探。”蛮王将手中的纸张凑近烛火，缓缓点燃直至全都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申邦自荐道：“那属下明日就去。”
“不急，再等等吧。”蛮王摇摇头，“明日不是同太子有约吗？先在京城好好转转，不能白来这一趟，你也好歇一歇。”
“多谢主子。”
所谓的与顾容有约也不过是因为顾珩的意思，顾珩道蛮王等人入了京城就应当好好逛逛，顺便遣了顾容来带着他们。
此事不费心不费力蛮王没有拒绝的道理，况且他确实有意多与顾容接触接触，从而多了解一下这未来的君王。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