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930

    刘祁

    昨晚想事情想得过于晚了,今早起床腰颈之间略有点酸疼,想来也还正常,这些都是病了,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身体上的病痛都经历过了。

    草草刷牙洗漱后,便匆匆出了门。依照昨日的计划,早上我打算先去温晴工作的复兴便利店瞧一瞧,这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看着她幼年时的照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如今想到要见到真人,不禁一阵紧张。

    复兴便利店的位置在城市的老城区,周围大多是些老房子,但近几年为了发展经济,这周围倒是建了不少大楼,用于商务楼使用,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装的男男女女们,正急匆匆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而我,则慢悠悠的走着,想着,这里,大概就是城市居民生活的百态了吧。

    由于此处我并不常来,而且复兴便利店更是在两座商务楼的夹缝之中,我一路上问了不知多少个急匆匆的上班族们,才来到了这附近。远远地,便就看到了复兴便利店蓝色的标牌,看起来挺简洁的,像此类的便利店大多都是为上班族服务的,她们上早班前偶尔买个面包,亦或中午时光,待在便利店了边对着电脑改文件,边啃着一大块面包。渐渐地,一步步走近,温晴的身影,哦不,好似是温晴的身影,便就呈现在了我眼前。

    我在商务楼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些椅子一般是供客户们等待用的,此时,我选择坐在这,观察这个女孩,亦或,女人?

    她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上衣,下身好似是一条牛仔裤,松松散散的,这我看得并不太清楚。头发不长,大约在双肩的长度,不染不烫,反之,有点故意剪碎的形态。我透过玻璃窗从侧面望去,看着她接过一件又一件商品,刷过机器,再放入袋中,一切一切,都那么娴熟,却又有点美好。她的左腕上挂着一条红色的细线,具体有什么小物品或者有什么意义,我便不想深究。

    踌躇一阵之后,便决定进去便利店瞧瞧,看看,她的正脸,熟悉,还是不熟悉?我尽力平坦住心情,走进便利店,商品的种类还算丰富,早上我为了赶时间,便就只喝了杯豆浆,心想,进都进来了,便就到面包区随手挑了个三明治,走近收银台。女孩的手正摊在桌面上,打着节拍,她的手指很纤细,摊在桌面上更显现出手背上的青筋。我小心翼翼地将面包放于台子上,虽紧张,仍故作镇静。她的头并没有抬起,只是轻轻接过三明治,双目微微向下,睫毛很长,却不算密,鼻子没有很挺,脸上的色泽,白皙,却毫无生机。我看清了,她的左腕上确实戴了一条细红线,上面穿着一个小玉珠。待我缓过神来,才发现她早已将三明治算好帐,放在收银台上,大概是由于我晃神了,她的目光看过来了,有点锐利,却带着清爽。

    我这才看清了她的面貌,跟照片上差别不算大,五官十分清秀,算得上美貌,眉毛属于平直的,眼睛很亮却没什么生机,皮肤虽白皙,但不泛红晕,唇色更显暗淡。阴郁的气息果真如我所料,但与照片上不同的是,现实中的脸多了几丝清秀的感觉,或许由于白皙的皮肤?或许是纤细的手腕。这个女生有点意思,清秀却不乏神秘。

    “先生,你的三明治,总共是11元。”

    耳旁突然传来了声音。定神一看,才发现,温晴的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那是一个清澈的眼睛,没什么污浊,但却多了几分暗淡。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盯着我的眼神却格外有力,我那一霎那愣住了,被她的眼神愣住了。

    “嗯好的,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虽知道自己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还是说出了口,唉,从事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入神,大概这个女生,真的有些不可告人的吸引力吧。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又低头找钱,她的手指很纤细,动作也很熟练,这份工作看来,也真是做了很久了。她将九元钱从柜中取出,单手放到了收银台的桌面上,手指的筋骨分明,青筋略微有些露出,神情还是依旧沉静。

    我接过钱,虽心中怀揣着无数的疑问,还是先走为快了,毕竟刚才的表现,也着实让人奇怪了些。迈着稍显沉重的步伐走出便利店,心中对这个案件的好奇又多了几分。这个女孩给我的感觉,是历经百事的,但却又毫无破绽,她是冷静的,话不多,却又给人很清秀的感觉。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极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好奇,打算晚上再一探究竟。

    又在便利店前晃了会儿,温晴还是一样的动作,人还是一样地多。再在这里多看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此我便离开了这片商业区,回到警局。

    从这里到警局的路也还不算远,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由于是商业区的缘故,公共交通也就比较方便些。随意地上了辆巴士,找到空座坐下,便开始整理整个案件的思路。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早上九点半左右,上班族们也都走空了,剩下的大抵都是一些提着菜篮的阿姨们,我只身一人蜷缩在车的角落,也便显得有些奇怪。虽然对整个案件的调查有了一定的思路,但对于温晴这样一个证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太过于直接的话,她大概就不会答出什么内容了。是否需要一些技巧?我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决定从简,若真没什么收获的话,就再谈,再深入了解,这样的女孩,越靠近她,便就越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信息。

    回到警局,草草地理了理资料,吃个饭,再确认一下跟姚影珏的时间约定,大抵就到夜晚了。

    城市的夜晚还算繁荣,大大小小的灯光也都亮了起来,平常这个时候,我大多都是从警局走回家的,有时失落,有时兴奋。一路上,夹杂着许多复杂的心情,路过了早上来过的商业区,此时已经灯火尽暗,只有零零星星的灯光在高层的玻璃砖上亮着。通往酒吧的公交车正好是经过便利店这一片的,也难怪温晴会选择去那里兼职呢,路程也不算长,大约10分钟吧。从车窗外望去的景色颇有一番城市的风味,黑暗中,随着车程的增加,而慢慢地变亮,灯光,也开始变多,我在心中突然一想,这大概就是温晴每天的生活路径了吧。这种重返证人生活线路的事也还真是有趣呢。

    车猛地一停,便到站了。这一片大抵是全城最不夜的地方了,大大小小灯红酒绿的酒吧映入眼帘。有脱下制服的上班族,有懒懒散散的老人们,当然,还有穿着邋遢的流浪汉们。穿过无数不同的酒吧,我的视野落在了标着harg bar的红色标牌的酒吧上。这间酒吧的标牌不算大,也不够气派,门口也略显窄小,大约只有两米宽,门口也有太多浮夸的饰品,只是零零散散地挂了些复古的小挂饰。但这间酒吧与旁边酒吧不同的地方在于它只有一楼一个小小的门,而酒吧其实是在负一楼。这样的设计我也还蛮感兴趣,稍微在门口踌躇了一阵,看下表,正好八点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想,我先进去打听一下环境好了。

    一进酒吧,便是扑面而来的杂乱的灯光,夹在在灯光中的男男女女们,正尽情地扭动身躯,她们或许是我早上看到的衣冠整整的上班族们,亦或者是在街头流浪的漂泊者们,都聚集于此,为的就是寻找心灵的慰籍和刺激。绕过人海,愈发深入,灯光就越跃动,人声也越沸腾。由于早先就已知晓温晴的工作,便涌入人海,向吧台走去。远远地,便就看到了环绕式的吧台,还算大,没什么华丽的装饰,算简约。吧台旁有个女生的背影,看着有点儿匆忙,来来回回地走着,我便猜到了那正是温晴。近了又近了,我来到了吧台旁,坐下念着喝点什么,一抬头,便又看到了她。她给人的气息还是那么的清秀,有点纯粹,仿佛置身在酒吧外,只是过来,逛下而已。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大抵是由于要调酒的缘故,把头发扎了起来,这让我看到了她的耳朵,右耳打着一个耳洞,却没有挂任何饰品,还是如同白天那般,戴着个围裙,不过变了个色。看着入神时,她的眼睛望过来了,眼神中带着点疑问。晚上的她脸上有了点淡妆,酒红色的唇妆令她有了几分生气,气质仍是很好的,对比白天,多了一分美艳。我立刻低下了头,假装环顾四周,顺便观察下她工作的环境。等我再次抬起头想点些东西喝时,温晴却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低头看看表,九点整,便拿起手机想着打电话给姚影珏问下她到了没,一开屏幕就看到了她发的短信“不好意思,电视台有点急事,会晚点到。”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先去后台打听情况了。

    由于先前早已知道温晴与这里的管理者吴扬关系密切,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才来harg bar帮忙调酒,所以我一不见温晴,便就知道,她定是去了后台。酒吧的后台大多都是管理者们休息的地方,因此也比较隐蔽,我绕过好几个弯子,及嘈杂的人群,才最终来到了后台的门口。期间当然不乏问了几个服务生,面对他们的质疑,迫于无奈之下只好拿出警察牌照,于是乎,我便来到了后台的门前。后台的门与酒吧的背景色一致,均是深棕色的,门关上后,除了有三条缝隙以外,与墙壁毫无区别,也怪不得我之前会找不到了。站在后台前,踌躇了一小阵,之前想象无数遍的情景终于要到来,不知为何,我有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抬头示意了下服务生让他先离去,于是我,怀着不知何种心情,轻轻,推开了门。

    后台的面积不算大,大约有一个客厅的大小,里面有三个人,温晴便在其中,起初我并没发现温晴,直入眼帘的是一个男子,他的头低着,眉毛微微下撇,神情有些许压抑,莫名地与温晴相似的气息,环绕着他,对,这正是那种沉郁却详装无事的感觉,他的眼下是几张白纸,对着纸张的眼睛显得格外专注,与另一个男子一起,好似是在记账吧。

    向四周再转了转,我这才发现了温晴的身影。她的身子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椅子很小,但她的腿却伸得很长,大概是比较自由吧。左手拿着一个小盒子,不对,那正是烟盒,我一下定住了,大概是觉得尼古丁绝不是她的气息吧,可当她缓缓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白色烟,熟练地放入口中时,我便清楚,这就是她的气息,一种我之前再也找不到怎么去形容她的气息,这正是烟,所带给她的。

    念着纵使刚才进门时动作很轻,没被人发现,但时间一长,被发现就显得有点奇怪了。手上紧紧攥着先前早已准备好的问句,便暗暗在心中鼓起了劲,详装正常地说了声“你好,请问温晴小姐在吗?”

    话音未落,温晴的眼睛便向着我的方向跟过来了,由于我站着,她坐得又比较低,她上抬的眼睛更令人颤抖。她眼睑上带着些许黑斑,微微上抬的眼睛使得瞳孔愈加放大,与鼻子,与嘴巴,似连成一条细长的黑线。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皮属于较窄的双眼皮,微微上抬便有些纹路显现出来,并且,她的黑眼圈也有些重,添了几丝暗沉。而此时,她的嘴里也正叼着根烟,白色的烟还未点燃,嘴巴微微鼓起,黑色的瞳孔,白色的烟,就在那一霎那,时间仿佛定格,这次真正意义上的初见,也算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对视不超过三秒,她大抵也从我的眼睛中读出了些什么,嘴巴轻轻将气屏出,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懒懒地取下了烟,夹在手中,而后又放到桌旁。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届时,我才把心定了下来,捋了捋思路。便先自我介绍起来,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淡,但却眉毛紧缩,不由自主地透露出一丝紧张之意。

    “你好,我是长山武警中队的警务员,我叫刘祁,这次来是想要了解一下十年前扬杉孤儿院的事,不知您是否有空配合调查呢?”我说着拿起警察证以证明身份,她微微点点头,随后又低下头去。

    我按着之前整理的问题一一问了过去,但不知是温晴实在不记得了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回答总是非常敷衍,毫无价值可言。虽对话并无什么收获,但我却有了意外的发现。温晴旁边的男人中的一个,看着详装无事,实际却非常紧张,双手总是在打着节奏,这明显是紧张的表现,而温晴,也时不时地往那个男人的方向望去,看似有着不可告人的意义。

    也就凭借着做了多年警务人员的直觉吧,也算是察觉出了些什么,可终究都只是些皮毛罢了,如今连查案的思路都没有,这叫我如何问下去呢?

    无奈之下,我拿起手机看看姚影珏是否回复了消息,‘竟要一个媒体记者来帮我救场了’我内心一阵寒涔。打开手机,姚影珏果然还未回复,我心想,她要再不来我就早点收工了。正想着,门外迅速传来敲门声,‘咚咚’两下之后,一个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我眼前,姚影珏,终于来了。

    记者的气场果然还是不同的,首先,毫无疑问地,她那件红色的风衣便已经艳压全场了,暗灰色调的后台,因这点红而有了些生机。

    她草草地介绍了自己,便放下手机和背包,挺了挺身子,眼神往我这边稍稍撇了一下,带着一丝不可描述的意味,便说道:“其实呢,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大致已经有个思路了,就是想问些细节的问题,望不要冒犯到您。请问您认为这件事的主因是什么?到底是何人收益最大?在您主观看来谁会是牵动那次事件的领头?”

    这一连串的问题将我都陷入了沉思,这些问题是我曾经思考过的,但我从未想过会问当事人这些问题,毕竟,对于经历过那件事的人来说,这么问,未免太残忍了些。但,这确实是一个直接并且不失礼貌的问法。

    我料想过当事人会怎么回答,会如何反应,所以才没有出此打算,但温晴的表现,却异常得很。正常的幸存者重提当时的案件应当有着抗拒和恐惧的心理和表现,但她的眼神有些许迷茫,不是那种恐惧的意味,而是一种不可言语的紧张之感,倒不如说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似被恐惧包围,又出不来。正是这样一种诡异的气氛,将她整个人推进了黑暗的漩涡,是洪流还是海潮?这是一种常人不可理解的恐惧,不是出于案件本身,而是出于经历的人自己。她似将身体陷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一切都是黑暗的,令她无法自拔,但却实实在在地经历过。

    眼神迷茫了几秒钟后,她将眼睛望向了她身后的男子,可以看出,男子表面正在算账,实则握紧拳头,紧张至极。

    她呆在那里愣了近一分钟,觉得失礼便慌忙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想我帮不到你们,我那个时候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了。”说着便抓起刚刚放下的烟,匆匆离开了后台。我记得,她当时的手,很抖。

    霎时,眼前仍是黑茫茫的一片,温晴走了,而姚影珏也定在那里了。就在气氛寂静时,身后的男人说了句“时候也不早了,温晴此时的状态也不适合接受调查,两位请便吧。”

    我们这才想起离开后台,仿佛未从刚刚的气氛中抽离,呆呆地拖着姚影珏便离开了harg bar。

    后来我才想到,当时的我应该在想是怎样的恐惧使得温晴陷入如此恐慌之中,而无法自拔。这样想来,与她此番的初次会面,倒是对今后的调查有着突破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