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卿尘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高台上的小丫头,丝毫没有他预想中的狼狈和惊慌,异常平静的看着底下闹做一团。

    那抵在纤细颈脖上的仿佛不是把剪刀,而是团扇。居高临下模样看着甚是肆意潇洒。

    届时再看面前一群唯唯诺诺相互推卸责任的男人,俞卿尘好看的眉眼里闪过丝厌恶,竟还不如个女子有气节。

    ”私闯民宅,逼迫良家百姓自尽,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朝律法?”

    欺负妇孺,着实让人不耻。所以俞卿尘话语间不禁的多带了几分威严。配上他冷峻的脸,顿时让周围的人打了个哆嗦。

    联想起刚刚宋家大小姐威胁的话,心里顿时恐慌不已。一个又一个跪在地上连连喊冤枉。

    那可是牢狱之灾啊,不能儿戏!若真被关进去,可就完了…

    说起来这些人这么怕进县衙,还得感谢前任县令的不作为。

    因为他嫌小案子麻烦,不能增加履历光鲜度。所以就加了一条硬性规矩,凡是进县衙原告和被告都要先挨上二十板子。

    最后导致很多人根本就不敢去告状,或者害怕被告进去。毕竟挨顿打下来,半条命都得没咯。

    看似平静的宋暖其实心里抖得不行 。只是她若不硬气些,今天怕是就等不到救兵来了。

    这些人来势汹汹,敢伤家仆,甚至冒犯宋家当家主母。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一看就是知道有人搞事情,毕竟这么多年的连续剧也不是白看的!

    如今这新任县令来了,宋暖算是长吁了口气。心里一直崩着的弦松了,顿时就觉得脚下摇晃的格外厉害。

    她现在是站在一个石台上,地面被雨水冲坑坑洼洼,稍微一动就摇摇晃晃。

    现在宋暖面临着一个难题,底下已经跪了一片,她到底跪还是不跪?

    古代尊卑礼制严谨,见官不跪是可以治罪的。

    跪吧?

    以石台的摇晃程度,绝对会摔下去,这么高摔下去可就不太好看了。

    一旦成为笑柄,这些人的畏惧心理也就散了。她一个13岁的小姑娘想要再次掌控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话说当时她是怎么轻松上来的呢?

    进退两难时,对面的县令大人已经朝着她走了过来。

    宋暖唇角微微上扬,做了个她自认为相当完美的笑容,向来人恭恭敬敬的九十度鞠躬。

    嗯,完美。

    宋暖小心翼翼保持着身体平衡,并没有注意到来人微微皱起的眉头。

    俞卿尘素来最注重个人礼仪修养,是个连衣服皱一点都不能容忍的人。

    待走近宋暖时,俞卿眉眼里的嫌弃掩不都掩不住。

    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能如此… 邋遢。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连绣花鞋穿反了都不自知。一脸僵硬的假笑就算了,那不伦不类的辑礼实在是有伤风雅。

    最后,宋暖一副战战兢兢,还强装着淡定样子 ,让俞卿尘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让跪在一旁丫鬟把她家小姐扶了下来。

    宋暖下来后第一反应是找崔氏。

    按理来说,接下来应该是由崔氏出面主持更合适。她一个连记忆都不全面的外来的灵魂 ,实在是不太熟悉业务

    然而宋暖找了一圈的崔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倒在了在婆子的怀里。

    难怪这古代的人寿命普遍不长,心理素质这块实在是太薄弱了。

    一个把自己气晕了。

    一个把自己急晕了。

    唉。宋暖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家能主事的就剩她一个站着的了。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亲自指挥着让小厮们清理狼藉,又叮嘱着丫鬟们。重新摆上新的桌椅茶盏。

    就这样一番整顿下来,宋暖竟觉得眼前发黑,头晕眼花。与此同时肚子也咕咕作响…

    她这才恍然想起,这身子受伤昏迷了一两天是滴米未进。

    宋暖微微摇晃的身子在海棠灵巧的扶持下又稳了下来。

    她狠狠掐了掐掌心 强撑起精神,等会还有场硬仗要打了呢,现在还不能倒下。

    一般电视剧里,这种剧情都是家破人亡来着。比如父母被逼死,小姐什么的都被卖入青楼还债。

    若是守不住这个家,她宋暖说不定就要体会次当花魁的生活了。

    狠狠的深呼吸了一口,宋暖挺直了脊背。

    海棠离得近,自然是听到小姐叫嚣的五脏庙。趁着要债人推选代表时,悄悄从身侧小荷包拿了块糕点塞到宋暖嘴里。

    “奴婢自己做的小食,小姐莫要嫌弃。”

    是山药红枣糕啊!软糯清甜,真好吃。

    宋暖吃的开心的同时,还不忘向海棠竖个大拇指。

    不愧是贴身丫鬟,真有眼力劲儿!

    这边要债的商人也统一推荐好了代表人,正是之前让宋暖觉得很有危机感的刘姓商人。

    ”宋小姐还有伤在身,都坐着说话吧。“

    俞卿尘率先在主位上坐下。

    县令大人都开口了,宋暖也不客气,再站会儿,以她这体力怕是撑不住,于是没有任何推辞的落了座。

    姓刘的看小丫头都爽利的坐下了,也不好再整些虚礼,跟着她一左一右的坐下。

    不知为什么,宋暖近看这姓刘的 觉得越看越眼熟。

    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宋家差人请本官时说,一群刁民强闯宅邸,气晕了宋善人不说还打砸了不少东西。不若你来讲讲缘由”

    俞卿尘虽然慢悠悠的喝着茶,可锐利的眼神却盯着刘姓商人,没有移开。

    “小民刘文翰见过大人,还请大人明察。宋员外是在听到自家仓库着火后,才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确实跟小民们没什么关系。”

    态度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商人在这个朝代地位低下,但凡见官没几个是不抖的。

    这个刘文翰不简单啊!

    宋暖心中越发的觉得,宋家这次出事跟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突然间,宋暖的脑子里闪现了许多画面。

    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女人倒在男子怀里,轻声啜泣的问到;

    “表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走?他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被称做表哥的男子则是一脸不忍的亲了亲女人的额头安慰道;

    “快了,翩翩你再忍耐忍耐。等把宋家拿到手,就把你娘三个接出来。这些年,委屈了你,也委屈了孩子们。”

    宋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女人口中的表哥就是刘文翰 !更让她吃惊的是,翩翩表妹居然是二姨娘蒋氏?

    宋老爷的小妾?!

    原主宋暖就是偷听到他们的谈话被发现了。被刘文翰一棒子敲晕,推进池子里淹死的。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个姓刘的就是对宋家下黑手的人。

    宋家刚出事,这些商户马上就找上门了,这刘文翰肯定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

    可恶!

    宋暖实在太生气了。活了三十多年,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勾搭了宋老爷的女人,还要人家帮着养孩子。现在倒好,连家产都想夺。

    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对狗男女,原主也不会死,原主不死她就不会占了原主的身子。

    现在的她是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如果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不是个真货,说不定还会被当做妖怪活活烧死…

    说来说去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就是这个刘文翰!

    宋暖一脸的愤怒掩都掩不住,如果眼神能杀人,姓刘的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站在她前面的刘文翰似乎有所察觉,转过头看着宋暖回了一个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挑衅笑容。

    简直嚣张至极!!!

    俞卿尘也注意到了两个人的互动。

    “宋小姐可是有话要说?”

    宋暖脑子略转了转,干脆 “噗通 ”的往县令大人前面一跪,就开始悲悲戚戚的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控诉。那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大人,他们还砸了我家收藏的全套瓷器三件,小叶紫檀桌椅四套。玉窑茶具一套六盏。一共价值三十七万两,县令大人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俞卿尘意外的挑了挑眉。

    看走眼了,原本以为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不成想却是夹着尾巴的小狐狸。

    宋大善人在闵县这一带很有名,他乐善好施,经常救济穷人,为人口碑很不错,俞卿尘还算欣赏。所以在听闻是宋家出事后,便二话不说亲自赶来解围。

    如今看来,好像用不着自己出面了。

    宋青山倒是养了个不错的女儿。

    来时,一地狼籍他粗略的瞟过一眼,瓷器不过中上品,应该价值万两左右。小丫头口中的小叶紫檀桌椅,其实是大叶紫檀,虽然相差一字价值却相差甚远。

    玉窑,以瓷身纯净似玉无杂质而名扬天下,向来是瓷器中名贵的代表。而他踩到过的茶盏碎片表面光滑,内壁却杂质甚多,应该是赝品。

    粗虐这么一算,这小丫头就坑了人家不下二十五万两。

    俞卿尘虽然年纪轻轻,阅历还算丰富。今日的闹剧一看就有端倪。

    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对于宋暖的举动,他打算保持沉默按兵不动。

    站在下面人在听到要赔偿那么大一笔钱时,本来安静的庭院,轰的炸开了锅。

    那可是三十一万两啊,他们大部分只是来凑凑热闹,要的都是小钱,几千两 几百两 几十两的都有。

    如果要他们赔,身家全拿出来都不够赔的。

    此时的商户们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约定了,只想把自己摘出来。于是之前被推出来的三人又成了众矢之的。

    “都是他们教唆着来找事的,我只是收了银子来凑热闹啊。”

    “当时他们说,来了只管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官府来了也管不着”

    “对对对,还说什么法不责众,全是骗人的。反正我是不会赔的”

    “…”

    方世安三人蓄意集齐商户向宋家发难,就这么被暴露了出来。

    “我们家库房被烧才一个时辰,你们就来闹了,从城北到城南驾车都要半个时辰,看样子你们不光脚程快,就连心意都相通。”

    此话一出,下面三个人齐齐变了脸色。宋暖这不就变相的跟县令大人说这是阴谋吗?

    俞卿尘又不傻,自然是明白宋家库房着火是另有隐情。干脆就顺势拍了拍桌子,向几人喊到。

    “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小民几个就是妒忌宋家生意好,抢了店里客源。本意只是想趁现在这时机小小的为难一下,小人知错了…”

    三个人跪在地上头磕的“砰砰”响。

    原主大部分时间都呆着后宅,根本就理不清这些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再加上记忆还有些紊乱,宋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直到宋父身边的管事石磊走到了宋暖一旁,言简意赅的说了遍事情原尾。

    听得宋暖抓着桌椅的手都紧了几分,这些人是合起伙,明目张胆的欺负老实人啊!

    特别是那个方世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居然借着宋父的信任进入了库房重地放火!

    宋暖也不顾什么淑女风度了,站起来朝朝前面狠狠的踢了一脚。

    反正以后也是要崩人设的!趁此机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想要我家不好过,先收点利息。

    方世安就跪在宋暖前面不远,一个不防脸被踢了个正着。等他轱轮半圈再起来时,半边脸都肿了,嘴角还带着血迹,可见宋暖这脚的力气用的不小。

    方世安擦了擦嘴角的血,缓缓的站了起来,看向宋暖的目光格外凶狠。

    宋暖心中暗道不妙,忘了事先给身边人通个信,这要是打过来拦不住咋整?

    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

    “大人,民女状告方世安蓄意纵火!”

    众人听到“噗通”一声脆响,才从刚刚的变故中拉回过了神。

    此时的宋暖已经成功跪在了县令脚下,拉上了他的衣摆。

    俞卿尘从未与女子这么近的接触过,吓了一跳。向上拽了拽衣服没拽动,心里又羞又恼。

    大庭广众之下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还抱腿?简直不知羞耻!

    完了,我的衣服皱了…

    终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

    “你先起来再说话。”

    衙役:???

    今天的大人不一样!大人平时素爱整洁,谁要敢挨近点都是要挨眼刀子的。

    对就是这个眼神。

    嗯…挨了眼刀子的衙役悻悻的低下了头。

    不能怪我们,不是我们不拦,实在是这姑娘动作太快了…

    方世安此时心里恨极了宋暖,脸上却不显。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大人明鉴!小的冤枉啊,那李朗我早就将他撵出去了。我不知啊,我不知啊”

    方世安看着坐在椅子上抹泪,还时不时瞟他一眼的臭丫头,心中烦闷的很。

    这小贱人比她爹难缠多了。

    “来人,去将李朗带来”

    俞卿尘办案干净利落,直接命人去抓捕李朗前来回话。

    此时,宋暖细看了刘文翰一眼。

    即使是这样,他却仍旧声色不变,脸上还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宋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衙役便急急来报。

    李朗悬梁自尽。

    难怪刘文翰如此的胸有成竹,看样子他早就知道证人来不了。

    宋暖心里明白纵火案只能到此为止了。不管是谁指示的,只要其他人一口咬死不知情,谁也没办法。

    手段真狠,不惜浪费一条鲜活的生命。宋暖活着21世纪,法度文明,俨然没有料想到,古代社会阶级底层的人命会这么贱。

    “大人,如今午时已过,到了宋家约定交货的日期,可这货都没了,我们还得向订货的商户赔付银两,您看这  ”

    刘文翰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契约,双手捧上。

    俞卿尘手一挥说道;

    ”不用交给我,给宋小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