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借口漏洞百出,只要阮如玉稍稍追问,重紫便无话可说,但是阮如玉只是欣慰地轻笑,“祥哥儿长大了,也是该出去闯一闯,以后你们姐弟俩都会有出息的。”
见阮如玉没有追问,重紫所有的力气像是突然间被抽干,身体晃了晃,差点踉跄倒地。
好在阮如玉一把扶住她,重紫看起来很累很憔悴,脸色苍白,唇角结出个血泡,看女儿这副摸样,她的心头就阵阵发紧,“三娘,你先进房睡一觉吧。”
“娘。”重紫被扶着躺在床上,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忽然问道:“大伯母呢?”
“她吃不惯家里的饭,说是出去吃了。”
重紫没有接话,闭上眼眸,很快就陷入昏睡中。
阮如玉心疼地替她盖好被子,知女莫若母,她又怎会不知道祥哥儿的下落是三娘瞎编的,他们都是自己的好孩子啊,将来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支持。
重紫这一觉睡得极沉,梦里出现了很多人影,甚至还有前世的情景,那些人和那些事就如一颗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尖叫,想要挣脱那个无形的束缚,终究化作无声的嘶吼,从床上坐起来,两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一时分不清楚到底是周庄梦蝶,还是蝶梦周庄,怔忪了许久,她才收起心里的那份疲惫感。
睡了一觉天都黑了,重紫饿得直咽口水,跑到厨房里瞧了一圈,看到阮如玉给自己留了一锅鸡汤,也没招呼人自己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正低头啃着鸡爪,戚氏突然闯进来,捂着肚子,半死不活地哎哟,“三娘,你快来给我看看,我肚子疼啊。”
重紫不去看她,懒懒地吐了小节骨头,“吃坏了东西。”
“你都不给我看一下就下结论啊。”戚氏虎眼一瞪,但见重紫狐疑地看过来,又眉头紧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是吃坏了肚子,你也给我开几副药啊,我都快要疼死了。”
重紫喝了口鸡汤,“死不了的。”
“你说什么!”
戚氏气得脸都红了,哪有生病的样子,重紫撇了撇嘴,喝汤喝的满头大汗。
阮如玉听到厨房里似乎有人在吵架,急忙跑过来看到戚氏坐在地上撒泼,心里便知一二,她不去理睬戚氏,径直走到女儿面前,“三娘,你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哎哟,你们母女俩这是见死不救啊,我要让所有人知道,现在三娘子本事了,就看不起我们这些亲戚了,连买个药都不肯去。”
阮如玉只有在担心一双儿女的时候,才会露出母爱的软弱,但在没有伤害大原则的问题上,又习惯性隐忍,可能她还没学会爆发,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有些事她懒得计较。
戚氏见阮如玉不理自己,继续拍着腿,嚎啕大喊,似乎不把嗓子喊破就誓不罢休,“要人命了啊,三娘子见死不救哟!”
起先重紫还在担心母亲会软弱妥协,但见她也不想理戚氏,她更是一脸平静地喝着鸡汤,直到吃到肚子发胀,戚氏还在那嗷嗷直叫。
太阳穴又开始疼了,重紫抬手揉了揉,终于说话:“大伯母,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不嗷嗷?”
戚氏的嗓子都喊嘶哑了,干咳两声,“去吉药馆给我抓几服药去。”
“我与宝瓶堂的王掌柜相熟,去那便宜!”
“不行!”戚氏炸了毛,“你今天必须去吉药馆给我抓药,不然我就……哎哟喂,我肚子疼,大家也别想好过!”
重紫吃饱喝足,终于收起身上懒散的瞌睡虫,神情冷漠地盯着戚氏的脸上看了半晌,“大伯母,今天一定要我去吉药馆抓药吗?”
戚氏见她松口也忘记继续装病,梗着脖子说:“是!”
见她如此执着,重紫也不再多说什么,去房里找了件披风系在身上,阮如玉上前还拦着她,重紫只是淡淡地说:“母亲,这次就成全大伯母吧。”
有些人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
夜里风大,天上还下着雪,上弦月寂寥地挂在树梢上,借着朦胧的光,重紫身体单薄地穿行在巷子里。
城里下过一场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回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有种苍凉的感觉。
重紫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在想心事,好像又漫不经心,眼见着药馆就近在眼前,忽然一道厉风从后面劈来……
那道厉风又快又猛,哪怕是做足了万全准备,重紫还是被身后的木棒打中了肩膀,整个人都被击到墙垣上。爱豦穬剧
袭击她的男人稍稍怔了怔,可能是没想到她会反应如此迅速,然后又不死心地发起第二轮攻势。
他没有什么武功功底,只是杂乱无章地挥动木棒,可是每次都被她险险躲过,男人求胜心切不由有些急了,攻击更加猛烈!
连续的攻击打乱了重紫的全部盘算,她的肩膀传来一阵阵火辣,应该是肿了,躲闪的时候极不方便,男人的体力毕竟强悍,又是一棒袭来,又快又狠,这次躲闪不及,木棒击打在背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饶是重紫再风轻淡,此时也不得不在心里暗骂一句!
重紫被男人逼进死巷,再也无路可退,刚才的重击后她又吃了几棒,动作也慢下来。
男人见她无路可退就不再袭击,奸笑两声,“三娘子,又是何苦呢?我劝你还是乖乖从了大爷,也省得再受苦。”
有几绺发丝散落下来,重紫气息不稳地靠在墙上粗喘着,“戚氏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她卖命?”
“戚氏?哪个戚氏?”男人说话有一种流里流气,口中有一股恶气令人作呕,可见此人常流连于酒肉之地,“是大爷我看上三娘子了。”
重紫以为他在装傻,身子向后一缩,整张脸都隐藏在阴暗中,“那你想做什么?”
“嘿嘿。三娘子,都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做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吗?”
男人口吐恶臭,身子慢慢靠前,看着他越来越近,重紫又问:“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你想听哪个?”男人笑得猥琐,“本大爷正缺一房媳妇,我看你生得不错,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不什么都好说了嘛!”
“等等!再等等。”重紫尖叫,“你就打算在这里?”
男人看到重紫紧张,内心膨大起来,“前面有个破庙,先委屈一下,等有人找来,咱们生米煮成熟饭后,大爷就娶你过门!”
重紫一下子就抓住重点,“谁找来?”
男人桀桀地怪笑,“自然是见证人,别说那么多了,先让大爷亲一口。”
说着,男人双手一张往前一凑,“三娘子你就从了吧。”
就在他扑上来的刹那间,有白色的粉末扔向对面,男人以为是重紫耍的花招,气得抹了一把脸,怒吼一声,“看大爷我怎么剥光你的衣服!”
重紫不躲不闪,好整以暇地看着男人的声音减弱,连伸出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朦胧的光照在他狰狞的脸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的三娘子,张了张嘴欲说什么,却发不出半个声音。
男人的身体摇摇欲坠,双脚无力地跪倒在地。
重紫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从黑夜中露出一张淡漠的脸,她冷冷地看着对面,抬起腿,狠狠地踹在男人的肩膀上。
扑通一声,男人像条死狗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她也是回家的路上偷听到戚氏的阴谋,虽然并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但重紫在出门前拿了一包自制的蒙汗药放在披风里,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戚氏居然让人毁她清白,实在可恶!
重活一世,她没学会敢爱,但绝对敢恨!
重紫低着头,双眸幽暗得深不见底,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此时正是难得的平静。
忽然上方传来“啪啪啪”三声击掌,她来不及收回眼底的情绪,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墙垣上,那上面正有一人悠闲地坐在白雪残瓦上,不惧重紫排斥的目光,支撑着一条腿,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好个拼命三娘,厉害厉害。”
此人一袭黑色武士服裹身,腰系玄青玉带,披墨莲绒的锦披风,一身劲装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衬得更加卓尔不群。
他似乎天生就一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剑眉入鬓,鼻正唇薄,他那双狭长的眼眸里闪耀着犀利的冰蓝色光芒,凌冽、冰寒,目光如炬,有万夫难敌之威。
最终,重紫她承受不住那样炫目的光芒,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居然还挑在这个时候,简直是来给她添堵的!
“几日不见,就忘记我了?难为我还记得三娘子。”
重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心不情愿地喊了声,“恩公,别来无恙。”
今夜的关安哲有点不同,语调透着几分轻佻,“我可没有你过得舒坦,三娘先治愈了全城的鳞虫症,又给慕君睿透露消息让他布防边境,两国战事在即,我可是忧心忡忡的很啊,怎么会无恙。”
重紫浑身一僵,她只知道此人是金国中人,来此的目的也必不简单,之前没把他的事情透露给慕君睿,只是不想太多麻烦。
这人知道自己治愈了鳞虫症也就罢了,可是他连慕君睿的事情都知道,就实在令人怀疑了,难道连郡王的身边都有细作?
慕君睿只带了顾耀中和两名御医……会是谁呢?
而此人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关安哲看出重紫的疑惑,十分好心地替她解惑,“在下关安哲。”
听到他的名字,重紫骇然地倒退一步,后背抵到坚硬的墙上,用冰冷的触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前世,重紫只听过一位金国人的名字,那就是关安哲,金国史上最冷血残忍又杀伐决断的圣武大帝。
正是他的存在开启了两国的太平盛世。
圣武大帝继位后,大元与金国停止交战,实现了贸易往来,她才能得到许多金国的医书、医史。
据闻,圣武大帝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当时的皇帝临终前,只有他一人在身前,接遗诏继承大统,他的皇侄子们不信,四子联合起来造反,接过被他全部生擒,后亲手斩杀。
圣武大帝对这段历史并没有遮掩,因为他从不觉得心虚,他是名正言顺,且心狠手辣,但又当之无愧的盛世明君。
她还听说他仿照大元,在金国大力发展农业,医学,常年征战番邦,终生未娶,年仅三十二岁,克死在征战的途中。
关安哲看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你似乎很怕我。”
当然怕,她是怕他杀人灭口!
如果他真是关安哲,也就是未来的圣武大帝,他什么做不出来!
那么慕君睿身边有细作也就不足为奇,不过以慕君睿的精明想必早有察觉,不然也不会让祥哥儿去送信。爱豦穬剧
前世的历史上,关安哲和慕君睿似乎真的有过一战,但是她记不太清了,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若招惹此人,比慕君睿还麻烦。
可是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又不拦着她治病,截住祥哥儿送信,他既不追究,也不见担忧之色,好似十分期待两国这一战,她猜不透此人的心思,只能冷漠地唤道:“原来是关公子。”
“三娘子,你我之间何必那么生疏。”关安哲的话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怎么说我也救过你两次,我可记着呐,三娘子还差我一份恩情。”
“刚才公子见死不救,我们算是扯平了。”
想到刚才他就在墙顶上一直看好戏,她就觉得没好气。
“三娘子这话,倒有几分娇嗔的意思,是怪我没及时救你吗?”
重紫不是面薄之人,但经他这话一调侃,未语脸先红,反倒像是默认了一样,她是真的被气到了,怔了半晌也找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
关安哲给人的感觉是挺冷面无情的,可是站在她面前时,怎么会变得如此不着调!!
她见过无赖,但从没见过哪个人这么正经得不以无赖为反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