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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中取城不费兵卒,堂上辩法凿凿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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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席设在申时,各公卿均有出席。晋君位设于殿上,其余诸人在殿下依次列坐。永昭三人为客,故其座位设在左侧一列,永昭位于三人之首,依次是张恪介、裴珩。

    行过拜礼众人归席后歌舞起。

    舞女身姿轻妙,眼波盈满旖旎风情,永昭视线流转便赫然看见一人,正是那日于街市纵车的白皙男人。永昭思忖晋国诸公子之座均在殿右侧,而这人俨然位于臣列,显然并非公子之一,而观其不过束发之年,究竟有何大功竟至如此狂妄?

    轩辕策不情愿地举爵向永昭及裴珩致意,眼中尽显轻慢之意,“此事因我而起,虑事不周鲁莽专断以致两位蒙冤,实在惭愧。”

    永昭与裴珩亦以酒器而对,却未饮一口,晋君见此情状便道:“今日特设此宴一是为了向盛国赔礼,二是权作几位的接风之宴,事出仓促若有不周还望勿要责罪。”

    永昭一礼,“晋君盛情,我等岂敢怪责,倒是有几句见解请君上与诸公指点。”永昭见允便接着道:“君上认为事发突然以致备宴仓促,我等何尝不以为此次晋国之行乃意料之外?虽然是由于贵国公子策误认我二人为海寇,但追根溯源乃是我两国往来渐少的缘故,想晋、盛两国从前虽有嫌隙但总是友邦,且王上应知,战事易乱民生。如能重归就好,两国黎民生计便可因此安定,诸如此类事,也可避免了。”

    轩辕策轻哼道:“可如今正是你盛国陈兵于我边境处,虎视眈眈呐。”

    永昭环视一周,见诸人神情大多忿忿,只几人迥异,而那白皙男子则另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便收回视线状似疑问,“不知公子是指何处有我盛国兵甲?”

    “明知故问,那徐县新增的十万兵马难道是来种地的吗?”轩辕策不满道。

    永昭听他此言骤然大笑,笑得人人错愕后方渐渐止住,她看了晋君半晌后转而盯着轩辕策道:“堂堂晋国,竟惧区区十万人马乎?众所周知,我盛国徐县、淮县、通县三处匪患猖獗,若不调度兵马仅凭守驻军队何谈剿匪?此其一。徐县与贵国涂河相邻,涂河开阔且水势汹涌,却也是至贵国的唯一路径,而这十万人陆兵而已,此其二。若欲渡河必需船只,若欲引战必得战船,盛国可曾增过船数?此其三。且晋君有德,铸鼎象物,我王深敬,又怎会行不端之事?”

    晋国世子轩辕伐儒雅一笑,他拱手道:“久闻盛君精于骑射,伐佩服至极,想其政治之铁腕必出于此。而晋国恰与贵国相悖,所以不过是策略方法之不同,也就无所谓惧怕。贵国欲与我国修好,我国亦有此意。不过贵国公然陈兵于境外,虽说并非针对我国,然瓜田李下就不得不叫人思虑贵国的诚意。”

    永昭连连颔首,“昭敬诸位,待归国后昭必会向君上禀明。”

    晋君饮罢道:“公子以为舞蹈如何?”

    永昭含笑,“甚美。”

    晋君道:“既如此,寡人这就将她们赠予公子,好否?”

    “感念晋君圣恩。”永昭出席躬礼,晋君接着道:“还有金玉十箱共予公子、裴子二人,以作歉礼。”

    酒过三巡,张恪介忽举爵而起,“贵国以仁爱理国,所以得盛世。晋、盛两国原有姻亲,今又修好,便成佳话。臣恭祝君上寿考绵长,两国民安国泰。”他饮尽酒水接着道:“为防贵国忧心,我盛国愿退去五万剿匪之兵。那么为使两国无罅隙,贵国是否遵照承诺,将晖州十五城还于盛国?”

    “酒后醉语,岂能作数?”轩辕策怒目。

    张恪介笑道:“那老臣方才所言退兵之事也便不作数咯,都是醉话。”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听他之意若是不偿还不仅不退兵反而要增兵,晋国三年前与尚国一战已元气大伤,如今又怎能应付得来再起战事?晋国世子面色不改,亦笑道:“当年聚野之战,若非贵国施以援手,恐三州尽失,何敢忘恩?公子策亦不过是醉语。丞相勿要见怪。”

    三年前晋国兵强马壮,大有取天下之意,尚国恐晋国独大便在晋国聚野挑起战事。本来尚国节节败退,晋国却突发疫情,难以应战。眼看渟、霸、垓三州将归尚国,盛国使臣徐淮应盛君之意前来拜谒离君,称晋国若肯割舍晖州十五座城池,盛国愿助晋国。战后晋国以疫情未除休养生息为借口拖沓时间,盛国也一直未提。

    张恪介从袖管取出一张布帛展开,“君上亲笔所书之契,今满三载,晋国民生安泰,想是该还了吧。连日来我盛国公子与大将军之子得贵国照拂,贵国又如何打算呢?”

    晋君展袖,“丞相不妨直说。”

    张恪介端肃道:“二十三座城。每年涨一座为利息,其余五座是为向盛国赔歉。臣之言,公道否?”

    “珠宝和美姬,难道不作数?盛国未免狮子大开口吧。”轩辕策哼了一声,将酒爵重重掷于桌上。

    轩辕伐示意轩辕策勿言,他缓缓道:“原是我国之责,理应如此。但伐有一问,不得不说。众皆知,贵国国君携诸子南下奠祭先王,却为何公子昭会在此时出现在万里外的我国海域上?”

    永昭奇道:“因为古羌,来人向昭提亲。古羌行事张扬,诸位竟不知吗?”

    轩辕伐慢悠悠道:“这次求亲动静闹得忒大,怕是无人不晓。伐仅是好奇,公子为何远离故土?”

    永昭懊悔地将酒一饮而尽,叹道:“去退亲啊。昭区区俗人怎堪匹配公主,何况公主根本不屑将终身托付于昭,昭不能不顾两国体面,不顾公主清誉。”

    “那怎会落到海盗船上?听说公子剑法乃是一绝,策已亲自领教过。”轩辕策对永昭所言不以为然。

    永昭道:“拥有数百押送人的贵国船只尚且被劫掳,何况我哉?还不是公子手下败将。”她转而向轩辕伐道:“不知昭讲清楚没有。”

    “寡人必当言而有信,将城池二十三座奉还贵国,丞相,归席吧”,他又向永昭道:“公子何必谦虚?既然公子喜剑术,我国有将名唤秦之淮,最擅此道,公子可与其切磋交流。”

    那白面男人应声而起,眉宇间透出桀骜,他只拱手一下,“末将见过公子。”

    秦之淮,原来竟是一国将军,可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人?若无战功晋君又怎能对他如此纵容?

    晋君看向裴珩,眼中流泻出几分惊艳,他笑道,“霞姿月韵,说得便是裴子了,可即便这样的词,也不能概括十中之一啊。”听他如此夸赞裴珩的容貌,众人均面色如常,只轩辕策微微拧起了眉头。

    裴珩虽讶异,但只能恭恭敬敬地行礼说一些场面话。晋朝君听他张口愈发欢喜,“昆山玉碎,用来形容裴子的嗓音也不为过。”他还未说完,永昭注意到对面的轩辕策已用全力握紧拳头,浑身紧绷似欲随时腾起。他身边的轩辕伐在丝竹管弦声中不知在对他低声说着什么,他才缓缓恢复常态。晋君及众人的视线均集中在裴珩身上,并未发现轩辕策的变化。

    永昭觉得晋国这些人还真是奇怪得很,却百思不解,待她回过神来便听裴珩答:“草民只在医药上有几分才思罢了,勉强能医些头痛发烧。王上乃万金之躯,自然该由宫中太医诊疗,小民不敢。”

    永昭觉得不对劲,她向一旁的张恪介低语道:“晋国国君……”

    张恪介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并示意永昭勿言。

    宴罢人散,擦肩而过时永昭低言调笑,”公子策如此焦急,是要赶着与昭同衾共枕么?”旋即哈哈大笑,并不再理会他。

    一行人走了不过百余步,一物忽从天而降,定睛一看,却是只被箭射下的雁。身后传来女孩轻笑,“怎么,吓着你们了?”

    几人回首见这女孩年纪不过十二三,着鹅黄色宫装,正提着裙裾从台阶上走下来。众侍女持各类物品亦步亦趋地跟着,最靠近她的两个侍女呈着箭和弓,头垂得老低。女孩目光不屑,微微向永昭躬身算作一礼,“小女儿之游戏,也能惊扰尊驾?”

    永昭不以为意,她细瞧那雁,忍不住惊叹,“以一箭贯双目,翁主好箭法。”

    轩辕姜徐徐展开笑靥,“也总不及公子夺城之术厉害,今日能夺我城池,明日又待如何?”

    永昭噗嗤笑出声,“傅别而已,哪里能用到‘术’这样的字?也太抬举昭了,更何况若非公子策,此刻昭也不会得见翁主。”

    “当日是你盛国趁人之危,不然怎会缔结此盟约?”轩辕姜冷哼,“轩辕策他是个什么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似乎听说过轩辕策由于其生母出身低微而不大受到重视,但耳闻不如目见,他的妹妹竟然都能如此不避其口。永昭打断她的咄咄逼人,“失一州以换全国安泰,翁主不会不知道何为因小失大吧。”

    轩辕姜道:“依公子的意思,我晋国还要对盛国的趁火打劫感恩戴德?”

    永昭挑挑眉,理了下衣袖,“若贵国执意,我盛国也不好推却。”

    如此往来几句,轩辕姜见自己讨不到便宜便甩袖而去,不出几步见十余个内侍人手一盆开得正好的石蒜沿着石子径向东行去,便呵住他们,“成日捧着这东西,也不怕弄脏了这地。这是去绣章宫的路吗?”

    内侍们纷纷放下花盆施礼,为首的道:“禀翁主,王上叫挪去,说是今儿要翻阅奏章不留秦将军了。”

    夜来风扰愁思,永昭一心惦念已被贬黜的慕容永皓,因而迟迟不得安眠,手中的书也没了意趣,正在辗转难安时忽听得门外喊叫声此起彼伏,忙披衣起身。见不远处红光冲天,随侍安慰永昭,“只是秦将军府上的西角楼走了水,不碍事。”

    “可是秦之淮秦将军?”

    “正是秦将军。”

    永昭将他唤到屋里,将那日集市上所见所闻讲与他听,末了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不用害怕,我就是好奇,必不会乱说。”

    那随侍犹豫再三方道:“他武功是没得挑,可常言道人外有人,比他好的多了去了。您道是他如何能弄个将军当?只往他脸上瞧。他心情不顺畅就爱放火烧院子,我们都习惯了。”

    联想到今番席上光景,永昭也不再问了,躺在床上直到半夜才缓缓睡去。

    第二日永昭早早便起来差人拾掇衣物包袱,左右诸事已定,这边又有张恪介掌舵,她便提早归国,因事前已打好招呼,晨起便不去叨扰老丞相,带了个小厮便骑马走了。岂料刚牵着马出大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公子,何不共行?”

    门前银杏纷落如雪,裴珩歪头一笑,一缕旭日初升的光芒停在他的鼻尖上,耀眼夺目。

    经过一天的劳顿两人都十分疲乏,不成想却宿到一家黑店。店主有个女儿年方二十,因生得壮硕黝黑被耽搁在闺中,原本店主只想谋财害命,见裴珩俊俏更兼女儿几番求情这才没害了性命,欲留下来做个上门女婿,而那个年纪小的就供自己受用。幸而永昭夜起如厕后难眠,这才发觉她们的手段。为防再生异变,永昭扔了锭银子换了辆马车,将两人行李并晕昏迷不醒的裴珩安放在车内,小厮驾车,自己骑马于夜半时动了身。

    快马加鞭几日后终于抵达盛京,永昭甚至连宫门都未入便一骑抵达慕容永皓的屋宅。短短一月,府宅依旧,门口守卫却已换成宫中护卫,将这里变成一个囚笼。

    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大雁经过此处高远的天际,引颈而鸣。

    半晌,被拦在门外的永昭才翻身上马,直奔盛宫。盛君虽料到永昭会提前归国,但却未想到脚程会这么快,他迫切地望着走上大殿的两位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他又不这样想了。女儿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竟然有些紧张和忧虑,然而见她步伐有力不露病态,这才从心底松了口气。他挺直脊梁道:“此番无恙就好,怎么擅作主张。”

    永昭道:“实在非昭之错,意外而已。古羌公主可好?护送她的侍卫可好?”

    盛君假作严肃,“只管问这问那,怎么不问问你的父亲好不好?”

    永昭笑道:“如今已见得面了,若昭还问,父君怕会觉得昭不够体察君意了。”

    “说嘴,公主前几日已被她兄长迎回国了,至于那个护卫伤得倒重,好在用了药已好了不少”,他忽然问裴珩,“听说你颇通医理?”

    裴珩跪拜叩首回道:“君上谬赞。小民不过是时常翻阅医书古籍,多识得几张方子罢了。”

    “谦虚得很,你似乎话里有话。”盛君打量着他。

    “君上圣明”,裴珩又一礼,“小民此去晋国,收获颇丰。由见其长处而思至我国短处,故而略有鄙见。”见盛君应允便道:“众皆知聚野之战晋国近乎国灭,今却有欣欣向荣之态,假以时日,难保不会与我国地丑力敌。晋国秉持乱世用重典之原则,制定了非常严苛的律令,达到防治与惩罚的双目的,但长此以往黎民兢兢而易生怨愤。反观我国,较晋国律柔甚,若不重视律令普及,则必定使其形同虚设。小民多背了几个药方尚能如此,若人人知法,我国定焕然一新。”

    盛君探问,“你怎知寡人不重视?那城中之鼎上纂刻的,难道不足以震慑百姓?”

    裴珩答道:“小民岂敢质疑君上,当年君上破万古朽气将法条公诸于世,使得法布众人。但民众多目不识丁,怎能诵读以文字为载体的律令?便不能知其意,用其理。君上何不将其刊载发行,要求每户一本,以此熟悉。再差人将其编撰成儿歌,广传于民。而且官府审讯无须闭门遮掩,可让众人观之,以此作警示之鞭。熟识法令能使百姓有行为参照,理解法令能使百姓知其奥义,畏惧法令便能防范违法乱纪。天长日久何愁不能垂衣而治。”

    盛君思索,“律乃国之根,岂能制成书籍屈于百姓之手?更不要说变其为歌。至于公开审案,亦有损威望。”

    “虽为根本,然溯源不过是统治之术。且自古以来书即良师益友,怎有亵渎之意?既然亦师亦友,编歌也不能算作失礼。至于第三点,国之威望系于君上您的身上,公开审案便是将此威望委公布于民,乃是豪举。”裴珩不紧不慢地说道。

    盛君抚髯,“倘若审案中非因官员失职,造成百姓不满咆哮公堂,甚至对官吏大打出手,奈何?”

    “扰乱公堂秩序,当依律惩处。教唆他人乱序者,当从重处罚。”

    “好,寡人许你做一日的大理寺卿,就照你的法子来办。物已尽备,裴子今日且留在宫中吧。”

    慕容永皓虽受囚禁,但好在尚无证据指证他行刺,永昭好说歹说才被准许探望,她刚踏进院子就听得斥骂之声不绝于耳,还险些被飞来的酒坛砸伤。此刻慕容永皓瘫坐在地上发髻散乱酒眼惺忪,虽言辞激烈却是满脸哀态,简直像个年入老迈的疯者。他听人走进来便骂道:“滚出去!王侯之所岂容尔等放刁!”说着便抬手又扔了一只酒盅,永昭接住那盅将其端端正正摆在永皓近前的四角桌上,便要搀起他,永皓也不管来者是谁卯足了劲只想挣脱,忽听得这人说了话,声音竟熟悉非常,便暂缓了气力勉强睁眼,半晌才恍然,“老七!你的伤怎么样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永皓的手在永昭肩部乱摸,引得伤口又痛起来,永昭却并不介意,她喃喃应着,“是我,我回来了大哥。你的事我也都知道了。”她见永皓不语便从怀里慢慢取出那枚璎珞来,“我明白你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一定还你清白。”

    永皓却对那璎珞视若无睹,他的视线自永昭脸上慢慢滑落,干裂的唇溢出嘲笑,“老七,你想不想,想不想当世子。”

    “你疯了,大哥!”永昭辩白道:“世子就是你,你就是世子!你振作起来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是不是我大哥了!”

    永皓长叹,“老七,还记不记得你六岁的时候读越珃国史,读到兄弟阋墙争权的事,给你吓得呀,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永昭抹掉泪涕重重点了下头,永皓接着道:“我当时就哄你,我说那都是为了让小孩听话编的”,他又一叹,抚着永昭的发顶,“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总是急躁冒进,常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咱们兄弟几个,唯永轩是真性情,其他的能多提防就提防吧。还有,把这个给你嫂子”,永皓将贴身佩玉小心翼翼地取下,“还有三天是她生辰,暂用这个代替贺礼吧。你告诉她,不必。”

    永昭手握玉佩,“不必什么?”

    永皓却自顾自站起来,一面踉跄着向角亭走去,一面高呼了三声不必,末了吟道:“为甚奔忙?繁华终散场!枉辛劳,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