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猎场,四位墨家少年都显得很兴奋,开始叽叽喳喳,打闹起来。太子杜瑟和杜冽年龄大一些,而且继墨、啸川、季姚从小就去了墨园,所以彼此之间显得比较生疏客气。
大家决定分组追射梅花鹿,数量多者胜出。杜瑟、杜冽一组,继墨和簇锦一组,啸川和季姚一组。这是一个三路交汇的路口,杜冽给每一队指出一条路线,于是大家争先出发。
继墨和簇锦在巨大的狩猎场追踪了好一会儿,一直也没有发现梅花鹿的影子。前面是一片泥泞路,俩人正要停下来,却看见不远处灌木动起来,听起来感觉像是梅花鹿跑动的声音。俩人立马挥鞭,冲向泥泞,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突然,俩人的马各自发出一阵嘶鸣,发疯似地狂奔起来。
俩人以为马只是一时受惊而已,便只想要努力把它安抚下来。然而,所有措施都是徒然,马儿仍然向着密林杂丛狂奔,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当俩人决定弃马时,却已经身处悬崖。簇锦双腿用力,身体临空而起,然而向前的惯性太大,身体依然向悬崖外飘去。继墨稍在后面,本可避免坠下悬崖,但眼见簇锦已经落下,于是不顾一起地纵身去营救。
这时俩人都同时听到一声咆哮,震彻狩猎场。那是老虎的咆哮声!
继墨抱着簇锦在空中不停翻转,正准备用力将她推回悬崖上。他双掌刚一发力,脖子却被簇锦勾住,再一发力,则被勾得更紧。
因为没有外物借力,俩人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坠落,之后开始专心地注视起对方来,嘴角挂着无奈的笑容,毕竟这也许是彼此最后一次相拥了。
俩人现在心里最后悔的是,有好多该说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忽然,俩人的背部仿佛是被一个巨大的网给兜了一下,转而抛向更远处,然后又被兜了一下,又抛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双双落地。他俩只感觉一阵剧痛之后,眼前一黑,便都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继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觉得口干舌燥,嘴里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全身剧痛无比。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四处寻觅,终于发现不远处的簇锦,此时她脸上正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
继墨不顾一起,连滚带爬地来到簇锦身边,凑到她的耳边,温柔而又急迫的叫道:
“玥儿,玥儿,醒醒!快醒醒啊!”
只见簇锦仍然紧闭双眼,脸上表情依旧很痛苦。
继墨本能地想要伸手抱住她,然而当手伸出时,却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摔伤的人不能轻易被挪动,否则容易造成更大的二次伤害。
继墨心急如焚,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用手掌捧着簇锦美丽光滑的脸蛋。他觉得簇锦的脸有些冰凉,于是便将自己的脸贴住簇锦的脸,并不时用嘴唇亲吻它,只想着尽可能的多给她一些热量。
不知不觉,继墨的眼泪已经打湿了簇锦的脸,自己却没有发现。他想哭却哭不出来,想要尽力做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痛苦地闭上双眼,使劲儿地咬着嘴唇。
“这么大了,还流鼻涕啊。。。。。。”
簇锦虚弱地说道,双眼正痴痴地看着继墨,嘴角却挂着挑衅般的微笑。
“快滴人家脸上了!”
簇锦脖子微侧,躲过了落下的鼻涕。
继墨惊喜地看着簇锦,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是那么的痛,开始“哇哇”叫痛起来。
幸运的是,除了擦刮的伤,他们俩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无大碍,便开始将心思安定了下来。这才发现,背后上方是一层层“绿色梯田”(密密的藤蔓交织成网),从悬崖中腰一层层降到地面。这些密集的藤蔓让人看不到天,也救了俩人的性命。
不远处,躺着两具马的尸体,弓在旁边,箭散落一地。
继墨仔细查看,这才发现有三个马蹄上面竟然各插进了一支铁钉。
继墨仔细回忆,纳闷道:“难怪马儿发疯,谁受得了此种痛苦啊!但究竟是谁在泥泞路面上藏下铁钉呢?还有那一声虎啸又是怎么回事呢?”
继墨和簇锦是被藤蔓一层一层的往下抛,最后抛到铺有厚厚枯叶的谷底,才侥幸活着。
在离俩人不远处,是一处水塘,里面的水来至四周的高地。塘水缓缓溢出,留向峡谷的更深处。
继墨和簇锦商量一番,决定跟随流水,寻找山谷的出口。
俩人没走多久,便来到了山谷的最低处,竟然发现流水在一块巨石下消失了。
他们见巨石背后仍是高山耸立,便觉得流水消失得有些蹊跷,于是决定去巨石下边一探究竟。
俩人越往巨石下边走,空间越低窄,只能躬身屈膝,勉强通过巨石最低处,之后,竟然发现空间骤然变大了。
原来在流水旁边,居然有一条可以通行的天然石路,水往下流,路往上走。
在石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山洞口。
俩人此时仿佛看到了走出困境的机会,兴奋不已,便加快脚步,向着山洞走去。
他们来到山洞口,只见往里两丈,尽然有两扇石门,在石门前面,用绳子挂着一个竹篮。
仔细一看,居然发现竹篮里边放着两个小米馒头。更让人吃惊的是,在竹篮下边,竟然挂着一捆竹简。
打开竹简,发现上写着一排字,内容让人莫不着头脑:
“取一半,留一半,与客分享。”
再一看,在一扇石门上面同样挂着一捆竹简,上面写道:
“歇会儿,走两天,步入世间。”
继墨觉得好笑,对簇锦说:
“看来主人乃是一个好心之人。玥儿,汝说我俩是拿一个,还是拿两个呢?”
簇锦也开玩笑地说道:
“反正还不饿,都给主人留着吧!等下饿了,咱们一人一个全给吃掉!嘻。。。。。。嘻。。。。。。”
这时,继墨发现没有挂竹简的那扇门上竟然写了一个“墨”字,上面钉着好多颗铜钉。
继墨不禁竖起了鸡皮疙瘩。
他慢慢观察,发现这些铜钉高度和顺序似有不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仔细回忆了一下,便一边不停地念叨,一边挑选铜钉并把它往里按。
在继墨按下最后一个铜钉的时候,这一扇石门竟然奇迹般地打开了。
簇锦异常惊讶,嘴唇不禁变成了一个圆形,眼神里却充满了钦佩和热爱。
石门打开以后,里边竟然站着一老一壮两个人,他们惊讶的样子和簇锦是一模一样。
两边对视良久,四人突然同时像从梦中惊醒的样子,各自后退一步。
这时,簇锦和继墨才发现,老人的年龄竟然比墨子看起来还要老得多,青年人则不过才二十岁左右。
继墨最先缓过神来,便立即开口表示抱歉,说道:
“两位贵人,我等在此打扰了,实在抱歉!”
老人好像没有听到继墨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汝等为何不拿馒头呢?不想走出去吗?对了,汝是如何打开石门的?”
继墨赶紧回答说:
“晚辈当然想走出去,然而篮子里只有一个馒头,我俩要靠它走两天的路,多半有可能会被饿死。最后猜想,此门也许可以被打开,便试了一试。”
“试一试?这是能随便试开的吗?快说,何人所教?吾老了,可不傻,别想骗吾,哼!”
老人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继墨想想,这位老人肯定和墨家有一定渊源,于是便将事情如实相告。
老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说道:
“原来是十七大师所教,难怪能轻易将它打开。”
老人也开始介绍起自己来。原来,他姓姬,名盘,公输氏,鲁国人,被称做公输盘、班输或者鲁班。他身旁的青年,是其收养的孤儿,司马氏,名错。
继墨听到这里,又是一惊,心里暗想:
“公输盘不是在六十多年前就去世了吗?为何又出现在此处?”
簇锦和继墨这时都注意到,老人虽然面容苍老,但并没有弯腰驼背,行动起来也很利索,虽然动作有点机械。
公输盘好像看透两位年轻人的心思,拉起了袖口和裙扣。只见其手臂和腿都是青铜铸造而成,结构复杂,结合缜密,处处均恰到好处。
公输盘骄傲地说:
“这些均为老夫亲手所造,当然,身上还有很多地方也是由青铜铸造而成,也是由吾亲手打造,就不便给两位看了。毫不谦虚地说,老夫也非等闲之辈,论辈分,墨子也要称老夫为师兄呢!”
继墨早就听说过公输盘的大名,现在竟然遇到本人,不仅赞美道:
“大师就是大师,果然非同凡响。可是公输师伯,下为何要假以仙逝之名,而隐居于此呢?”
公输盘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名利确实是个好东西,但于老朽并非如此!想当年,人们络绎不绝地来到寒舍,有人欲拜吾为师者,也有人欲聘吾为官者,这些都大大缩短了老夫专于营造的时间。老夫不胜其烦,只能装死并隐居起来,终于可以专心致力于专研营造之术。前些年与十七大师交流几番,吾之技艺又得到了大大提高。”
“对了,好久没有见到十七大师和墨翟老弟了。他们都还好吧?”
公输盘关切地问道。
“两位前辈都很好,师伯请勿要挂念!”继墨回答道。
听到公输盘竟然也称墨十七为大师,继墨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年少时一直都称他为“墨十七”。
说起篮子里的馒头,公输盘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它其实有一段传奇。
当年,墨十七和公输盘四处寻找用于专研修养的地方,最终这里因为其独特的环境而被相中。
一次有人从山上掉下来,找不到出口,被活活饿死。俩人甚为自责,于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首先,一条长线沿着峡谷四周的藤蔓铺设,长线的一头连着铃铛。只要有东西掉下来,就会牵动铃声。俩人听到铃声,就会第一时间放上两个馒头,然后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现在篮子里的两个馒头,其实是公输盘听到继墨和簇锦掉下来,牵动铃声才放进去的。
“为何总是两个馒头,而不是其他数目?因为它是一个机关!”
公输盘骄傲着自问自答起来。
“这种设计其实是墨十七遵循墨家精神而创造的。‘兼爱’众生,最起码不能见死不救;‘尚贤’乃是不以出生选拔贤能之人;‘明鬼’要求文化知识之传承,墨家技艺也是需要延续的;‘节用’则是要求节约。”
公输盘继续解释道,但谜底仍然没有揭开。
“好吧,给汝等说具体些吧。若如一个人摔下悬崖,来到此处,看到两个馒头,会有两种结果。”
公输盘于是绘声绘色的讲起设计的用途。
其一,若一次拿走两个馒头,机械重量失衡,会导致左边挂竹简的大门会打开。然后这个“贪心”的人就会通过左边之门进入密道。这个密道被故意设计成来来回回,弯弯曲曲,“贪心”人会靠着两个馒头,经过两天的来回折腾,最终走出密道。最后,密道从后封死,此人将再也无法返回此地,当然估计他也不会再想回来。
其二,如若一次只拿走一个馒头,机械重量则不会失衡,结果是一扇门都不会打开。此人就会靠着这个馒头在门口支撑两天,如果仍然坚持不拿竹篮里剩下之馒头,公输盘便会从右边之门先生,对其好好款待。后面如果谈得投机,此人若提出留下学艺,公输盘就会认真传授;此人若想马上离开,公输盘也会立刻把他送出去,并欢迎他随时来访。
多年来,这里前后救下十几个坠崖者。
绝大多数的被救者都是第一种情况,直接拿了两个馒头,通过左边之门,进入密道,然后再经过两天折腾,最终回到俗世。
当然也有少数的人经历了第二种情况。多年前,一个年轻人仅靠着一个馒头在石门前硬撑了两天,等墨十七和公输盘出现的时候,他已经饿晕在那里,然而他始终没有去触碰篮子里剩下的那个馒头。
最后,这位年轻人留下来和墨十七、公输盘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学到了很多本事,其中包括认识论、逻辑学、几何学、几何光学、静力学,以及武术、机关术、守城术等等。后来,年轻人特意把悬崖上大块土地改作了王家猎场,并终身保守着这个秘密。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他正是簇锦的爷爷,当今蜀王的父亲,被人们称作圣帝的先蜀王。
公输盘又慈爱地看了看身边的年青年,说道:
“错儿自幼双亲早亡,年少时上山觅食,坠落悬崖,来到此地。小小年纪,也硬是凭着一个馒头撑了两天。”
公输盘接着假装责怪道:
“今日,汝竟然破了机关,打乱了老夫思路!唉,呵。。。。。。呵。。。。。。”
听了这些,继墨和簇锦立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
“公输师伯真是足智多谋。此乃一举多得之设计,具救人,选人,教化人于一体,同时也便于保守此地之秘密。”
其实,他俩更吃惊于圣帝的故事,从他坠崖之时,蜀王室便与墨家接下了不解之缘。难怪现在的蜀王杜尚也受墨家熏陶,一贯勤政爱民;墨家也愿意派出弟子来蜀国效力。
后来,墨十七去了墨园,公输盘则仍然留在此处,享受着营造之乐。
说话间,一直大鸟飞过来,落在公输盘身旁。
继墨惊奇道:
“额,这不是愚十八吗?”
当发现自己失言后,他连忙解释道:
“吾是说,他们确实长得太像了。”
公输盘呵呵笑了几声,回答道:
“说来惭愧。它叫大羽,由老夫独自打造而成,虽然外型与愚十八相似,却远不及后者。可见,老夫与十七大师相比,造诣还差之千里也!”
俩人跟随公输盘,来到了一个开阔地带。
这里山体围绕,形成了葫芦状的空间,葫芦口透过树枝可以看到天空,葫芦底部则排了一圈木房子。
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房间,房间中央的木桌上早已准备好了饭菜。
簇锦认真地问道:
“公输师伯,这饭菜是何人所烹饪,太好吃了!蜀王府之饭菜也比不过。”
公输盘神秘地笑了笑,说道:
“公主看来真是饿到极点了!只是这饭菜既是吾所做,又非吾所做。”
说完,公输盘便将继墨和簇锦带到厨房。只见厨房里,一支支机械手臂正不停地忙着制作糕点。
继墨和簇锦一时间双眼发直,惊讶得合不拢嘴。
之后,公输盘又带继墨和簇锦参观了自己的工坊,这更让两位年轻人大开了眼界。
工坊里有各种发明装置或者改良设备,有农业生产方面的,有运输方面的,有防灾救灾方面的,当然也有如 “赣车”、“连弩车”、“籍车”(投石机)以及“梯”、“悬门”、“橐”、“轩车”、“轺车”等攻守器备。有些装置墨园见过,有些装置则完全没有见过。。。。。。
眼见太阳下山,簇锦和继墨怕蜀都亲人担心,便要告辞。公输盘聊得投机,一再劝说俩人多住几日,都被婉言谢绝。
于是,公输盘把俩人领进了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然后便将它封闭了起来。
他对司马错说了句:“开始!”
随后,众人只觉得木箱一会儿被托起,一会儿又被抛空,一会儿被推着直行,一会儿又沿弧线前行。
簇锦和继墨虽然好奇,但却看不到外边的情况,只能到各种机械的声音。
不多久,木箱停了下来。公输盘打开木箱的门,将俩人领到一间石头房里。
公输盘不舍地说道:
“以后想来此处,可以按房子外墙“墨”字上之机关,其原理和峡谷石门一样。”
继墨和簇锦两人,与公输盘几番道别,终于走出了石头房。
俩人回头再看,石头房的门已经消失,看上去变成了一面普通的墙。在墙上,确实写有一个“墨”字,上面有许多高低不一的铜钉。他们再往前看,发现面前竟然矗立着一个高大的青铜雕像,背面而站。青铜雕像几乎遮住了后面的整个墙面。
俩人绕到雕像前面,才发现雕像和蜀王府后花园的雕塑很相似,只见它一只手托着太阳鸟,一只手托起圆形飞盘。
原来这是太阳神庙,位于蜀王猎场与蜀都之间的大路旁。
据说,古蜀先人经常看到太阳神脚踏着飞盘,穿梭于高空之上,太阳鸟则紧跟其后。只要太阳神出现过的地方,来年都会风调雨顺。后来,很多贤能之人都受到太阳神召唤,脚踏着飞盘,飞入天空,成了仙,这其中就包括蚕丛、柏灌、鱼凫、周文王姬昌等。
神庙外,早有一队禁卫军排列在那里,似乎早就做好准备迎接俩人。
俩人急命军士分两路,先去蜀王宫和郪府报平安,然后大队人马向着蜀王宫,一路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