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懿独自一人去航空公司签了意向协议。因为郑嘉琰落选，他很是闷闷不乐。

    而郑嘉琰第一时间问他的问题居然是：“陈磊去签了吗？”

    “去了。这个鸟人，居然能招上飞行员，招飞的人真是瞎了狗眼了。”杨懿火冒三丈。

    “我想不通。”欧阳梦凡气愤难平。

    郑嘉琰为飞行队伍里混入了陈磊这样的败类感到遗憾，但好的方面是，他没法再宣称自己还有脑震荡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陈磊害他被严重警告的事，他从未对杨懿和欧阳梦凡提起过，他怕杨懿做出过激举动，而欧阳梦凡则会陷入无益的自责。

    两个人都对郑嘉琰平淡的反应感到难以理解，但他们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郑嘉琰开始找工作，他得做好两手准备。如他所料，这不难，很快他就收到了两家公司的录用通知。他对那家叫华为的企业很感兴趣。

    最终，他总算顺利毕了业。漫长的等待让他感到一种疲惫的解脱。接着，他就收到诺南航空的录取电话。

    他感到命运之神又开始对他微笑了。

    在与诺南航空签下正式合同前的那半个月，郑嘉琰都不敢给母亲打电话，因为害怕那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郑嘉琰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未来，跟欧阳梦凡一起去国外读硕士、博士、博士后，跟她结婚生子，那曾是他认为最美好的未来；或者在高档写字楼做一名白领，朝九晚五；又或者在某个研究机构做科研，解决人类难题。可是跟陈磊的那一架，让命运之船偏离了航向。然后他遇到顾启华，事情就完全转到另一个方向了。

    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郑嘉琰感到身后的一扇扇门重重地关上了。原本扑朔迷离的漫漫前路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清晰。到最后，他只剩下一条路了。

    毕业后的那段时间，由于要参加航空公司组织的出国前培训，郑嘉琰一直住在杨懿家里。那是个只有60平米的老房子，杨懿房间只有一张宽度一米二的单人床，他们打了个地铺，两人抢着睡地上，相持不下，最后决定每个星期对换一次位置。对这个朋友，郑嘉琰充满感激。

    午后小憩起床，欧阳梦凡走在去月亮湾双语学校的路上。

    八月中旬正是这座城市梧桐树最枝繁叶茂的时候，阳光艰难地透过枝叶，洒到红色砖头铺成的人行道地面，形成斑斑点点的亮光。欧阳梦凡对这条路太熟悉了，它连接了家和学校。月亮湾双语学校是她的母校，小学到高中，欧阳梦凡在这里度过了12年。而外公在这里当了15年校长。

    诺南航空去年注资扩建了校园，成了学校头号股东，航空公司跟学校位于同一条大街上，相隔不远，所以郑嘉琰他们的培训结业典礼都被安排在这里。结业典礼后有一场足球比赛，欧阳梦凡准备来看看热闹。

    郑嘉琰终于要当上飞行员了，欧阳梦凡甚至比他本人还高兴，他会最终成为一个出色的机长，那是毫无疑问的。

    但不好的消息是，郑嘉琰被安排以后飞波音757/767机型，而美国航线是由777执飞。在她留学美国期间，他们也许没法像她当初设想的那样常常见面。

    路在前方转了一个弯，延伸到学校门口。程芳菲撑着遮阳伞等在那里，两人约好来看帅哥。

    郑嘉琰告诫说飞行员里也有长得歪瓜裂枣的，但两女生不信。

    她们径直朝足球场走去。那里已经聚集起一大群男生，也有几个女生，大概都是跟她们差不多身份的人。郑嘉琰没有乱说，几十个准飞行员，果然都是身材匀称，但颜值就参差不齐了。

    欧阳梦凡迎着齐刷刷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向郑嘉琰走去。

    还在五米开外，欧阳梦凡就感受到了杨懿的怒火。

    “凭什么他当班长，我呸！”

    “怎么啦？谁当班长了？”欧阳梦凡问。

    杨懿抬手指了指二十米开外的人群，“就那个，旁边坐了个小女孩的。凭什么郑嘉琰给他当副班长！”杨懿因为激动而涨红了脸，“你知道他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把戏吗？我勒个去，他在毕业典礼上故意走到主席台，让所有人都看见他跟老板很熟！结束后，培训班负责人就宣布了他是班长。妈的，有本事，我们来公平投票，什么玩意儿。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他。”

    原来是这样，欧阳梦凡也一脸气愤。她朝那边望过去，感觉那人似曾相识。

    郑嘉琰却平静地说，“就算投票，我也多半是输，我们里面半数是高中毕业招进南航大的，同学三年，那一半肯定百分百投他的。”

    “拉倒吧，就他？一看人品就有问题。”杨懿狠狠地在鞋带上打上最后一个结。

    周围几个男生异口同声地对郑嘉琰说，“要是投票，我们肯定投你的。”

    郑嘉琰微笑着表示感谢，他告诫杨懿，“等会儿不要乱来，马上出国了，不要受伤。”

    “知道。”杨懿恶狠狠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的。

    欧阳梦凡温柔地摇了摇郑嘉琰的胳膊，送去安慰的信号。

    郑嘉琰抬手捏了捏女朋友的脸，在欧阳梦凡耳边低声说：“你亲我一下，我就不受伤了。”

    欧阳梦凡重重地揪了下郑嘉琰胳膊，但还是踮起脚尖，在郑嘉琰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才转身走开，“我去帮你们买水。”留下身后一群男生炸开锅似的起哄声。

    她发现程芳菲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最近又长胖了些，但好的一方面是，胸也跟着大了，她真希望所有事情都像长胖一样简单。她曾追求过杨懿一段时间，可她从杨懿的眼神中发现，他喜欢的人是欧阳梦凡，只是因为好朋友郑嘉琰捷足先登，他才没有表现出来。发现这个秘密，让她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她从镜子里找回了自信，跟梦凡相比，她的皮肤又白又嫩，她比她丰满，她还可以做个小女生，男生应该都喜欢这样的，而这些是梦凡绝对做不到的。

    她马上大四了，形势所迫，她决定下调择偶标准——只要是单身飞行员，就行了。

    刘景浩还沉浸在当上班长的喜悦中，他一脸威风地对身边的妹妹炫耀这个消息，刘景若配合地送上崇拜的目光。

    “走，带你去看看我打败了谁，那可是交大的高材生。”刘景浩骄傲地说着，朝郑嘉琰走去。

    他以商量比赛时间为借口跟郑嘉琰聊起来，语气中充满胜利者的优越感。

    “不用商量，你想怎么踢，就怎么踢，我们奉陪到底！”杨懿一脸霸气，不屑地说。

    刘景浩感受到杨懿的挑衅，努力保持着大度的微笑。

    这时欧阳梦凡抱回来一大箱纯净水，扔在地上。郑嘉琰一脸心疼，“你怎么搬一箱啊，我以为你就帮我买。”

    欧阳梦凡抬起手臂，做展示肌肉的姿势，“天生神力！怎么？我帮别人买，你吃醋？”

    刘景浩觉得那道女声似曾相识，转过身来，和欧阳梦凡四目相对。虽然只是在那场婚宴上见过一次面，但两人都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欧阳梦凡穿着一条浅色紧身的九分牛仔裤，上面套了件红黑相间的a米兰队短袖球衣，印的是当红球星卡卡的号码和名字，她头戴鸭舌帽，因为搬水的缘故，脸上红扑扑的。

    郑嘉琰似乎觉察出两人眼神中的不对劲，伸手搂住欧阳梦凡的腰，明摆着宣示主权。欧阳梦凡心领神会地靠在郑嘉琰身上。

    刘景浩诧异地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很快就意识到，欧阳梦凡当初向他了解报考飞行员事宜，正是为了眼前这个郑嘉琰。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因为自己的消息才当上飞行员，他感到一阵沮丧和愤怒。

    “嗨，真巧！”欧阳梦凡率先打破那片刻的沉默。

    刘景浩定下神来，重新聚集起优雅的微笑，“是啊，真巧。”他向欧阳梦凡礼貌地点了下头，“这是我妹妹。”他用手拍拍妹妹的肩膀，把妹妹往自己身上拉，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避开欧阳梦凡的目光，跟郑嘉琰快速确定好比赛时间，便转身回去了。但他妹妹留了下来。

    “你们，认识？”郑嘉琰和杨懿不约而同地看向欧阳梦凡。

    刘景若在旁边，欧阳梦凡不想多说，“嗯，等会儿告诉你。”

    郑嘉琰满腹狐疑的上场比赛了。刘景浩跟欧阳梦凡是什么关系？难道他们早就认识？这个想法在心中越是发酵，郑嘉琰越是使出了全力。杨懿原本就怒气冲冲。两人都处于满血状态，这下刘景浩一方可惨了，上半场就输了个0:3。

    到了下半场，杨懿更是把精力都耗在跟刘景浩缠斗上，防守时死盯刘景浩，进攻时，专挑刘景浩一侧攻击，一遇上就是单挑。刘景浩其实功底不错，但架不住杨懿这么玩，他渐渐开始疲于奔命，抵挡不住。

    终于在一次被杨懿漂亮地穿裆过人之后，他恼羞成怒，将杨懿一把拉翻在地，紧跟着朝足球抡起一脚，皮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杨懿的裆部。杨懿被击中要害，痛苦的倒在地上，郑嘉琰怒了，冲过来推了刘景浩一把，眼看就要上演一场群殴，幸好欧阳梦凡带领场下观众及时拉住了他们。

    刘景若眼见哥哥失态，很是生气，她没有理会哥哥，却朝杨懿跑去。她蹲在杨懿身边，焦急地询问，“伤到哪了？痛不痛？”

    杨懿本来双手捂着裆部，这下当着一小女生的面，这个动作显然不够雅观，他忍痛移开双手，咬牙说，“没事没事。”

    刘景若仍然一脸关切，“我学过急救，你让我看看，我可以帮你。”

    杨懿被搞得哭笑不得，只能不停地摆着手，“没事没事”，他试图站起来，但裆部的疼痛一直传递到小腹，他直不起身子。刘景若扶住他，不依不饶继续发问，“你到底伤哪儿呀？”

    杨懿的囧样，小姑娘的天真，逗乐了旁边所有的人，愤怒的男生们竟然忘记了准备打架的事。

    欧阳梦凡笑呵呵地走到刘景若身旁，对她耳语道，“他伤到他的小弟弟了。”

    刘景若突然羞红了脸，她赶忙松开抓住杨懿的手，半张着嘴，“啊？！”

    杨懿还在一旁弯着腰，呼呼地喘着气。大伙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说，你当初对招飞的事这么了解，全是因为这个刘景浩？”饭桌上，郑嘉琰听完欧阳梦凡讲述来龙去脉后，感慨道，“那他跟我，也算是有缘。”

    “不是冤家不聚头。”欧阳梦凡笑着说，“对了，你们同学里有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圆脸，表情憨憨的，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梅哲，跟你描述八分像。你难道也认识他？”郑嘉琰刚刚归位的心又提了上来。

    “想多了，今天你警觉性很高嘛。我看那家伙，后来跟程芳菲聊上了。”

    “程芳菲，”郑嘉琰做沉思状，“他俩还真有点夫妻相，都白白嫩嫩的。”

    欧阳梦凡说起八卦，就来劲了，“你也觉得是吧？我看也是。还有啊，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刘景浩的妹妹看杨懿的眼神，有点不对。”

    “那个小姑娘？”郑嘉琰使劲摇头，“你这鸳鸯谱点得也太不靠谱了，年纪差太多。”

    “切，老古板，”欧阳梦凡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是没看见她那花痴的眼神。”

    “有你看我的时候花痴吗？”郑嘉琰巴巴地望着对面的女孩。

    “你不是喜欢我彪悍的样子吗？我要是花痴了，你还喜欢吗？”

    郑嘉琰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别说花痴，你就是白痴，我也喜欢。”。

    欧阳梦凡笑得合不拢嘴，“我就喜欢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天还没全亮，郑嘉琰就出发了，为的是晚饭前到达。

    他想起一年前的暑假，差不多同一时间回老家，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遇见顾启华，第一次听说他有机会当飞行员。一想到那天晚上跟母亲的激烈争吵，他就希望火车能开得慢一点。

    在火车站、汽车站和每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人们热烈地谈论昨晚雅典奥运会110米栏，刘翔夺冠的消息。郑嘉琰为这这一历史性时刻激动不已，直到踏进家门，心脏依然砰砰乱跳。而心中的秘密让心跳更快了。

    那个秘密，瞒了母亲快一年了。它像怪兽一样一天天长大，噬咬着他的心房。郑嘉琰觉得再不把它说出来，自己会憋得爆炸的。他做好了迎接暴风雨的所有准备。他不确定母亲的反应，他宁愿母亲暴打他一顿，只要不气坏了她的身体就好。

    无论如何，过了今晚，他就要甩掉这只怪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