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是李靖的忌日,李哲随温氏和李达去给李哲扫墓。回来时,路过承乙观,李达去和黄坚小酌了几杯。
李哲站在黄坚的院子里,看着萧条的冬色,所有的东西都好像被一层冰霜笼罩,在太阳的照耀下,变成朦胧的颜色,就像他的心,连他自己也看不清。
李哲没有忍住,还是去了小院。
正看到晴儿她们在收拾东西。
“这个能带走吗?”晴儿指着她得染缸们问代墨。
代墨摇摇头,无可奈何的说道:“我的晴儿啊,咱回相府再买几个就是了。”这几个缸说大倒也不算大,但要是运走又有些不值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又其重无比。
“那这个呢?”晴儿不甘心的指着她得晾架,那是她去村里找手艺人给她打造的,是可以折叠的呢。
“好,好,这个带走。”代墨没办法,晴儿对这里的东西实在是割舍不下,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前两日叶湛刚让几人拉走了织布机和那些布匹。
虽然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几人看着小院都很是舍不得,在这里着实过了一段清净日子。每日跑步,看书,织布,刺绣。代墨和宁文瑾教晴儿东西,兰儿在厨房忙活,偶尔还能去村落里转转。
“姑姑,我很喜欢这里。”晴儿眼眶有些泛红,这一年真的很幸福。
“是啊,姑姑也舍不得。”代墨拍了拍晴儿的手,说道。
“两位姑姑会随我回相府吗?”晴儿问道,她还没有听代墨提起过回瀛都后的打算。
李哲怕妨碍几人说话,便在门外靠墙站着,闭眼晒着太阳,听着几人诉说这不舍。他也有些不舍,她离开这里,他和她的距离就不会再这么近了。礼法会想一把戒尺一样,替他丈量他能走近她的位置。
“我,我就不去相府了。”代墨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她不想再去别人的府上讨生活,她要过自己的日子。
“姑姑有何打算?”晴儿有些失望的问道,她其实猜到代墨的心思,但还是想要确认,万一姑姑回心转意了呢。
“我和你宁姑姑,会在瀛都开个秀坊和布衣坊,你若是闲了,可以常来玩。”代墨笑着说道,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悲戚。
“真的吗?”晴儿听到两位姑姑要留在瀛都,还要开店,又兴奋起来,她就是这么容易满足,还能见到姑姑们她就觉得很开心了。
李哲在外面听着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就这么喜欢二位姑姑吗?
“嗯。店铺明叔已经帮我租下了,过几日拾掇拾掇,再弄些家伙式就差不多了。”代墨笑着说道,宁文瑾也微笑着看着晴儿。
李哲听到明叔的名字倒是很意外,什么时候,明叔跟小院如此熟稔了?还是,只是和代墨熟呢。想到这里,李哲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啊,明叔这是铁树要开花。
“好,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帮忙。我请我爹也派人手过去。”晴儿说道。
“哎,可不敢再麻烦相爷了,这租铺子的钱,还是相爷给的呢。”代墨说道,叶湛知道二人不肯去相府,便给了二人一些盘缠。
“你也兰儿来就是了。铺子也不大,咱们几个就可以了。”宁文瑾说道。
“好。听姑姑的。”晴儿将最后一本书放到箱子里,坐在箱子上,眼前浮现出小院里发生过的一幕幕场景,想起了李哲在这里给她带了肉,想起在这里晾染好的布,想起黄坚说的那些故事。
“好了,进去吧。外面凉。”代墨眼含温柔的说道。
李哲看她们进屋,在门口远远的看了看这院子,这里留下过他和她相处的痕迹。不知晴儿以后晴儿想起这里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他呢?
有些失落,再也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光明正大的看她的笑容。
李哲回到黄坚那,李达已经有些醉了,今日的李达心情果然很是低落,每年的这一天,李达都要在懊悔中度过,他一遍一遍的说着他的失误,他对李靖的思念,他对不起温氏,对不起李哲。
黄坚无奈的看着李达,任他趴在桌上呢喃着那些他内心深处的痛楚。
“黄叔,你说我爹算不算愚忠?”李哲看李达如此模样,有些心疼。
“你爹只是念大义。”黄坚语气坚定的说道,他从来不认为李达是个唯命是从的人,李达有的只是平天下,求民安的大义罢了。虽然他没有这种抱负,但是他却钦佩李达,正是因有李达这样不甘平凡的人,才能让他这种俗人安稳度日。
“呵呵。既然黄叔如此讲,那我就姑且信了吧。”李哲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黄坚曾经说过,李达的道可能就是如此,他注定要为自己的道有所牺牲。只是在李哲看来,这牺牲不值得罢了。
“你必须信。”黄坚没好气的说道,黄毛小子真是太叛逆。
“好。我信。”李哲说道,“对了,那小院黄叔打算如何处置?”
“空着吧。晴儿没去之前,就一直空着。”黄坚随口说道,不过是一个疏落的院子,无须费心管它。
“给我吧。”李哲说道。“这院子可以卖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买这院子干嘛。地处山脚,夏天倒是凉爽,但冬天就太过寒冷。这山也不是什么名山,买来作甚?”黄坚问道,不明白李哲这是何意,难道要留着他和晴儿的回忆吗?
李哲会是这么肉麻之人吗?接下来李哲的回答,让黄坚又一次对李哲刮目相看。
“留作纪念啊。黄叔是不会懂的。”李哲笑着说道。
“切。准备钱吧。过两日我将地契送到户部。你找人去送银两,那地契便是。”黄坚说道。
“多谢黄叔。”李哲说道。
李哲看李达还在昏睡,便转身又去了小院,轻扣了两声屋门,代墨掀开门帘看见是他,连忙让他进来。
“晴儿,兰儿,你们瞧谁来了。”代墨喊二人,刚才兰儿还念叨,回瀛都功夫怎么办呢,盼着李哲来呢。
“公子来了。”兰儿欣喜的说道。
“嗯。今日正好在这附近,来看看你们收拾的如何。”李哲回着兰儿的话,眼神却全在晴儿身上,看她这脸色,应该已经好利索了吧。
“你怎么样,好了吗?”李哲轻声问道。
“好了,多谢公子挂念。”晴儿想起那日被李哲抱在怀里,耳朵有些泛红。
“那就好。”李哲说道,“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晴儿随李哲走向屋外,站在他们曾经一起吃饭的石桌旁,看李哲手里拿着一本薄册子,对她轻声说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晴儿接过册子,打开一看,忍不住惊呼,“啊,公子从何处得来啊。这是宁姑姑先前提过的染语小札,已消失很久。”
看晴儿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目不转睛的样子,李哲忍不住笑了笑。
“我在南疆偶然听人说起,便找人去寻,没想到真寻来了。”李哲随便编了个理由,这是他让百杰堂上下耗费月余,才从一个老妪那里寻来。
百杰堂各堂主接到这个任务都炸锅了,忍不住传书八卦,这堂主定的本月头等大事竟然是找一本失传已久的染布之术,未免太过诡异了些。
晴儿拿在手里翻看,这里正好还写了如何提取蓝靛色。
“宁姑姑,宁姑姑,我知道咱们为啥提不成那蓝靛了。”晴儿拿着书兴奋的进屋去找宁文瑾了。
李哲看她小步快走的进屋,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他是多么喜欢这段路长一点,让他能看的久一点啊。他太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那种开心是发自内心的,不加任何修饰和掩饰的。
李哲跟在后面也走进了屋里,看二人认真的研读那本小册子,只是薄薄数十页,二人却仿佛如获至宝一样捧在手里。
“啊,原来这样。冬季本就不适合提取这色,发酵需要温度和湿度,冬季太干燥,温度太低了。”宁文瑾恍然大悟道,难怪她们多次都是失败,原是这季节的错。她那本书没有写全,只提到原料和方法,怕是写的人,也是凭记忆再重复,可能不觉得季节是什么要素呢。
李哲看见人聊得热闹,没有再插话,留下一个装有令牌的荷包给代墨,告诉她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拿着这个令牌去找明叔,他都会帮她。
代墨看着李哲离去的身影,不禁觉得,李哲对晴儿是真的用心,想起之前李哲默默做的那些事,不禁有些惋惜。晴儿若是没有许配给那六王爷该多好啊,直觉告诉她,李哲才是与晴儿最相配之人。因为李哲愿意花心思去了解晴儿,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晴儿所做之事的,但是只有晴儿开心,他就会觉得开心。
“哎呀,哲哥哥走了。”晴儿抬头才发现李哲已经离去,觉得自己有些失礼。
“无妨。你哲哥哥啊,懂你。”代墨眼含深意的说道。懂你,宠你,由着你,只要你开心就行。
“嗯,等我们回瀛都,还要让他带我们去吃美食。”晴儿笑着说道。
“糟糕。我还没有我师父,回瀛都谁教我功夫呀。”兰儿有些懊恼,光顾着和晴儿她们说话,正事都忘了。
“呵呵,你师父说了,不要叫他师父。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你可以去找明叔,明叔会教你的。”代墨将李哲交代他的话,转述给兰儿。
“太好啦。明叔很厉害呢,那我认明叔做师父好了。”兰儿开心的说道。
真是个孩子,真希望她们能永远这么开心。
晴儿晚上睡不着,又拿出那本小册子,发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字条:祝你日后平安喜乐,幸福顺遂。
晴儿看着这一行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他这是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吗?
回想起李哲为她做的种种,又看看了手里的册子,晴儿不禁有些疑虑,此等难寻之物,真的是他意外得之吗?
带着一丝疑虑,晴儿吹灭了灯火,躺下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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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哲将李达扶上马车,带回李府,先他们回来的温氏,看醉醺醺的李达,有些心疼,每年今日,都是李达必醉的一日,可能只有醉过去,睡过去,才能让他度过这痛苦的一天吧。
李哲看看时辰,差不多也是段祺睿要下工的时候了,便去兵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
段祺睿出来看到他,笑着向他走来,“呦,这不是传说中,与我情深似海的好兄弟么。”
听着段祺睿的打趣,李哲忍不住笑了笑,“做流言的主角,这感觉怎么样。”
“哈哈,好得很。我段祺睿这下可是在瀛都出名了。”段祺睿笑着说道。
“你入住平王府那日就出过一次名了,六王爷,你这出名的频率有些高啊。”李哲打趣道。
“有点,不过出名的感觉也不怎么好,我祖母差点没气出个好歹。”玩笑归玩笑,段祺睿想起那日太后的反应,还是心有余悸,一不留神,他这到手的婚约就要废了。
“对不住了。我们是不是真的要保持点距离。”李哲有些认真的说道。虽然这是他一手散开的流言,但是此时却有些担心,日后会不会真的会有人拿他们二人的关系做文章?李达最不希望他与皇室争斗有染。
“不必。我无心争斗。你我二人坦荡行事便是。”段祺睿也认真的说道,他可不想与李哲疏远,没有朋友的日子,他过够了。
“此事怎么在你祖母那平息的?”李哲听闻太后可是动了怒的。
“那还要感谢王公公了。我祖母正要去找我父皇,被王公公拦下了,大概是讲了一下这谣言会让我父皇心忧之类。又听我额娘说她和李达是旧识,知道你那婚约的对象绝不是晴儿,这才作罢。”段祺睿说前日,倒是有些疑虑。
“哪里不对吗?”李哲看他神色透露一些疑惑,问道。
“我额娘与你爹是旧识。”段祺睿又重复一遍,“你不觉得意外吗?我从未听她提起。”
“喔。我爹在沧县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可能认识了你额娘吧。毕竟沧县也不大,有名望的家族也就苏家和李家。”李哲倒是没觉得哪里奇怪。
“可是,我听我额娘说起来,似乎是很熟呢。”段祺睿那日鲜少从她额娘脸上看出波澜,就在她提起李达的时候。
“这我就不知了。我印象里是没有见过娴妃娘娘的。”李哲说道。
“算了。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世交啦。”
“本来就是啊。我爹是你父皇的良将,不是世交是什么。”
“对。所以没必要保持距离啊。”
“额。你说了算。”
“吃法去?”
“好。”
“没钱。”
“我有。”
“好。”
哈哈,段祺睿就等李哲这话,他没想到一个王府开销那么大,他额娘给的贴补,单单给府里的人发工钱就花去了多半。他有些纳闷,他的哥哥们,都是如何将王府弄得那么排场的。
以后六王爷请客吃饭是不太可能了,李哲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不仅不可能,还得帮他想想生财之道。
“你说,怎么赚钱呢?”果不其然段祺睿饭还没吃,就开始求助了。
“这个,不然我们一起,开个饭馆。你看老黑这里,人流不断,让他开个分店,你我二人各出一半,盈利均分。”李哲说道。
“好。听你的。不过我那五十你能不能替我先垫上。”段祺睿笑着问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厚脸皮,像钟浩那样了。”李哲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哈哈。脸皮不重要,我王府的生计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