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最终没有把发现小狐狸这件事告诉师父。这让小和尚对师兄的好感多了一分，不过他却不知道师兄另有打算。

    夜凉如水，星光微寒，吃完饭后，小和尚走到院子里和师兄一起打了一套拳。这次师兄没有欺负他，而是不断问他关于小狐狸的事情。他问：“这只狐狸为什么会说人话？我长那么大还从没有见过。必定是成精的妖狐，说不定有些特别的法力呢，可以让它教我们一些本领……”

    小和尚说：“未必见得。”

    师兄说：“你还记得苏妲己吗？商纣王的爱妃，那美女就是狐妖附体，来霍乱殷商王朝的。不过我不太相信，觉得那只是神话故事。可佛祖说过妖魔是真实存在的，这些年我也见得多了。我想只要这小狐狸不害人，就可以修成正果，成为人，或者仙。看她执念未脱，只能成为人而不能成仙。等它修炼成人后，她会不会是个绝色女子，在红尘中掀起一场大风波呢？”

    小和尚说：“不会的，她修行那么多年，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师兄问：“这个人是你？”

    小和尚不会说谎，他只能点头：“是我，也可能不是我。因为那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只有小狐狸还记得。”

    师兄叹息道：“八百年啊，都经历多少轮回了，想不到她还记得你。”

    小和尚仰头看天，只见一轮弯月挂在天空，被一缕浮遮住了，朦朦胧胧的。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可我已经不记得她了，只是见到小狐狸的时候，依旧有一种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而在我见到它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师兄道：“师弟，你要记得你是和尚，无论小狐狸最终变成什么模样，都与你无关。”

    小和尚说：“深山的鹿，不知归途；万般皆苦，只有自渡。不过我还是想陪她走过一段路，一段只有快乐没有痛苦的长路。”

    师兄说：“可是它没有你，不是也一样很快乐么？只要它能看到你，心里念着你，即便不能和你长相厮守，对它而言也是一种幸福吧。而你在见到它之前，根本没有想念过它。”

    小和尚说：“或许并非从未想念，只不过曾经的念想都只是空无而已，到现在也是。可世人偏偏要在这空中生出诸多纷扰来，使自己堕入六道轮回的困境里，有限的执念难以解脱，便不断地失去，而一旦解脱了，才会得到所谓的永恒。有些东西消失了，但它还活在你的心里，你就始终拥有着它，它就永远存在着而不会消失。情感也是如此，紧紧握住未必等同于真正拥有，放弃也不意味着永远失去。只是小狐狸，它……或许很难明白这个道理啊。”

    就在这时小和尚的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小和尚转头一看，就见到白狐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他看，目光中充满了疑问：“喂，小和尚，你们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呢？我听你们说的这些东西，跟我之前在禅房里看过的经书里的内容有些相似，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大千世界、万丈红尘，是如此的美好和有趣，为什么你们要把它当做空无，选择逃遁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呢？为何要担心世俗的成见？”

    师兄说：“放下执念才能得到解脱，这俗世诸多苦痛和厄难，皆由执念而来。假使能把一切看空，无需执着，也无需再惦念，即使你爱的对象没有实体的形态，它也永恒存在。哦对，忘了你是一只妖，你不懂这些。”

    小白狐果然露出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问他：“为什么执念就是苦难呢？两个彼此相爱的生物，在一起不就好了吗？即使很快就要阴阳两隔，相处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今生也就足够了。”

    “哈哈，你说得轻松！那你为何要等他八百年？前世他认识你吗？”

    小白狐说：“能和他相见，就足够了。前几世他是麋鹿，是老虎，是农夫，还是达官显贵，我都默默地陪伴着他，有时是他口中的猎物，有时是他身边的一名匆匆过客，有时是他梦里的一个神秘女子，却从未伴随他走过一生。今世终于肯和他相认，一是机缘巧合，二是我自信能够提早修炼成人——至少有这个可能。”

    “嗯，小狐狸，那你倒是情痴。我忽然有些羡慕这个小师弟了。不过小和尚这辈子命中注定不能堕入情网，否则他又将陷入六道轮回的困境里难以解脱。你觉得是一种快乐，那是因为现在的你是妖，等你修炼成人后，就会体验到情痴带来的痛了。我不骗你，小狐狸。”

    小狐狸甩甩尾巴，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和尚蹲下身子，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微笑着说道：“好乖的小狐狸！来给我们讲讲故事吧！”

    “讲什么故事呢？”小狐狸问。

    “关于我的前世。前世你和我的故事。”

    小狐狸看了师兄一眼，欲言又止。师兄笑了：“看来小狐狸不想让外人听他们情侣之间的故事。也罢，等晚上师父睡了，你再到小和尚的房里说悄悄话吧。”

    小狐狸说：“其实我哪有什么顾忌，只是说来话长罢了。一会你们师父出来，就发现我了。虽然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可我总是不想见他，他太死板了。年纪大些的人类都这样，和他们呆在一块儿一点都不好玩……”

    师兄哈哈大笑：“那是不是等小和尚年纪大了，你就不要他了？哦对，你们好像根本不能白头偕老，因为你有白毛，他却是个光头！”

    小狐狸说：“在我的心里小和尚永远不会长大，不然我也不会等他八百年。八百年前的他，就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狐狸，而我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因为一场意外我们同时死亡了，却因为我是人，他是狐狸，投胎的时候走了不同的路。可我没有喝孟婆汤，就为了记得这只小狐狸。后来我成了小狐狸，要用千年的时光修炼成人，而他却早已成了人，如今却要摆脱轮回了……”

    小和尚紧紧地抱着小狐狸，小狐狸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小狐狸说：“如果在小狐狸的有生之年我没有变成人，那么我们很可能再没有机会相遇了。”

    小和尚的眼角有热泪流淌而出，渐渐地滴落在小狐狸的毛发上。小狐狸伸出前爪，替他擦干了泪水。

    小和尚终于鼓起勇气说：“小狐狸，我爱你。”

    小狐狸的泪水慢慢止住。它的尾巴兴奋地摇了起来，身子在小和尚的僧袍蹭来蹭去。

    师兄说：“师弟，你好不害臊。你是一个和尚啊，怎么能对一只狐狸说爱呢？我都差点被感动了呢。”

    小和尚摇了摇头，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羞惭之色。他轻轻放开小狐狸，小狐狸依旧抓着他的僧袍，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在小狐狸的眼中，他的脸幻化成了八百年前那只小狐狸的模样。

    那时候，它是那么的弱小，是她怀中小心翼翼呵护着的小生灵。而今她为了寻找他漂泊了几世，却没有人保护它。

    小狐狸的面上并没有太丰富的表情，它从不会将自己心中所想表露在面上。只要知道小和尚还牵挂着自己，就足够了。反正到最后都是空，就无需做那些夸张的表演了。

    “小和尚，你别难过了，今晚我到你梦里去吧。”

    “啊，你是说真的吗？”

    “真的，骗人是……死狐狸。咱们拉个勾吧！”

    “拉钩上吊，两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