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终于回来了!这场雪融化的无影无踪的时候,程浩也从他的上海回来了。他拉着整理箱从车站出来,在一涌而出又一哄而散的人群中显得那么单薄。他清瘦了很多,满脸憔悴,胡子也像受了春雨浇灌的春笋一样冒了出来,衣服松松垮垮,像一个麻袋套在身上,如果不是我知道他是去上学,我都要怀疑他是从什么蹩脚旮旯里穿越出来的怪人了。那个衣装得体、彬彬有礼、潇洒自信的程浩简直和眼前这个邋遢随意的程浩判若两人。我的眼眶不自主的湿润了,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怎么了,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没什么,”程浩拉着我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待在实验室里几天就成了这样。”
“那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控诉说道。这几天一直打他电话开始是没人接,后来索性关机,弄得我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要不是他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几天都在实验室,手机落在宿舍了。”程浩解释说。
“在实验室吃睡?”和小白鼠同一个饭桌吃饭,或者小白鼠看着他吃饭,怎么想这情景都有点瘆得慌……
“那里有值班的地方。”那也够呛,谁知道小白鼠会不会偷跑出来钻进他温暖的被窝,爬到他乱糟糟的头发上,顺便留下一些痕迹宣誓主权……不是说动物们都是这样的嘛!
我不自主的离开程浩的身边,从上到下审视了一圈。程浩有点难为情,“本来想回来整理好自己再去找你,谁知你来接我,你怎么知道我的班车的?”
“你不是说过三十到的嘛,我又不知道你乘几点的车,早早就到这里等你了!”我很委屈的说道。
程浩一个拥抱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像是要揉进骨头里,化入骨髓。来回匆匆而过的人们留下的眼神如芒在背,我有些不自在,“别这样,很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吧,我还要把我一身臭气都传染给你。”程浩很孩子气的说,但还是放开了我,拉着我向公交站台走去。
程浩的宿舍还保留着,宿舍里冷冷清清,舍友也不知去了哪里。简单的交代几句,程浩就去了浴室进行彻底清洗,我留下来收拾房间。规整书籍,收拾衣服,抹灰擦地,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主秒变小保姆,我自己都有点啼笑皆非。
收拾好了的程浩依旧英俊帅气、气宇轩昂,刚下车时的沧桑感消失殆尽。我们手挽着手吃饭、看电影、压马路。近半年的孤单、相思、埋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我幸福的欢笑着,又蹦又跳话又多的像个孩子,程浩深情的看着我,有着不同往常的沉默,只是此时的我没有发现。
短短的几日假期是我今年最好的礼物。在离别的车站我哭成了泪人。我甚至哀求“能不能不去读博了,不去上海了,我们淮城不是挺好的,简单的工作不是挺好的”,程浩吻着我的泪,只留下一句“对不起,等我”。
时间在相思的折磨中一点点的度过,我早已不再像刚开始那样依恋着程浩。程浩的假期太少,或者说他的假期不少,可留给我俩的时间太少,他要做实验,要完成课题,要陪导师手术,要做的事情太多,多到没有时间和我约会。仅有的不多的假期固然让我欢喜,却也不会让我喜极而泣,程浩的几日没有踪迹固然让我焦虑,但也不再让我坐立不安。热恋中狂热的心已经在慢慢变凉,但还没有冷,是从年幼到现在的渴望维持仅有的一点温度。
2003年春的那场灾难在不经意间袭击了全中国,白色成了所能看到的最常见的颜色:白口罩,白大褂,白色喷雾器,白色隔离衣。对于我这种没什么医学常识的人来说,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呼吸道感染治不好。但尽管如此我依然每天检查同学的体温,宣传非典知识,强调个人卫生的重要,尽心尽力的做着照本宣科的事情。学校里经常组织开会,大有把老师逼成呼吸科医生的势头。不仅如此,还要有做间谍的潜质:有没有同学的家长从疫区回来的,有没有人最近感冒咳嗽的,有没有人放学之后到处乱窜不回家的。我所有的医疗卫生细胞、交流沟通技巧在这一期间发挥的淋漓尽致。
程浩的电话依旧是几日不见踪迹,大城市里尽管防范措施很多,但人流很密集,感染的机会也多,我突然焦虑起来,开始后悔最近几个月的不冷不热。
忽然有一天程浩的电话响起来,“蒋曦,最近怎么样?”程浩的声音有些沙哑,周围有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你怎么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些害怕起来,这个特殊的时候,最常见的生理反应—咳嗽都如蛇蝎般让人避而远之。“你到底怎么了?”我急得有些想哭。
“别急,蒋曦,我没事,”程浩说道,“这次非典,我报名参加了医院的义工,参与救护了一个非典患者,所以现在隔离了,” 程浩故作轻松的说:“要不然还真的没空给你打电话,你知道现在这个情景医院最忙了……”
我一听就哭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报名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这么危险的事情,万一你有什么事情我可怎么办,”我声泣泪下,“你就这么热爱你的工作,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我控诉着,把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不满和委屈都说出来……
“对不起,我是医生,我不能……”我哭出了所有眼泪之后,程浩在电话里幽幽地说。
这一句话就像是在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泼上一杯酒,立刻点燃了我的怒火,“对,你是医生,你总想着治病救人,可现在医生都病了,谁来治!”我怒怼着,“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你感染上了非典,我该怎么办,现在你都被隔离了……”我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