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其婉领着韦荣玥回到二房的兰香院,韦荣玥先去拜见了二太太容氏。见过了礼,不等说过两句话,花其婉便一溜烟地将韦荣玥拉去了枕霞小苑,看着脚不沾地跑出去的两个孩子,容氏也只有跟秦嬷嬷笑着摇头的份。
俩人穿过月洞门,韦荣玥便被满院子的花树惊呆了,树高低俯仰生姿,花五色交映生辉,这些树主要以海棠居多,有红的、粉的、黄的,都已然含苞待放,争着先儿地想要探出小脑袋来,跟春光如期而约。
在这些花骨朵其间,有几颗高大的白玉兰已是怒放了,那层层叠叠的花朵,洁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装饰成一树繁华,在各色海棠中间,它一身高洁,遗世独立,宛如一位飘然而落的仙子,挎着满篮子的花骨朵遍洒在这个小院,只待万花盛放,她便又悄然离去,无声无息,只把春之明媚留在了人间。
“玥姑姑,怎么不走了?”花其婉见韦荣玥呆立当场,于是出声催促。
“婉丫儿,你这个院子太美了,如同仙境一般,站在这里,感觉自己也快成仙子了,怪不得你这丫头心地这么纯净,不染尘埃,原来一直住在仙境里。”韦荣玥连声赞叹。
“玥姑姑,你只看到了别人,你是看不见你自己,你这一身的月白长裙,简直跟我这几株白玉兰相媲美,你这才是通身的仙气儿,不用到我这个院子,已经就是仙子了。玥姑姑,我们是准备在这里互相恭维一天吗?”一句话让俩人相视而大笑,拉着手进屋子里去了,留下了一院子的笑声洋溢在花丛间。
进到屋子里,韦荣玥又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二太太能如此的娇养着婉丫儿。
屋里的桌椅搁榻均是用的上等的黄花梨木打制的,每一样都被打磨得如油脂冻或犀牛角一样的光滑,其实这种木材最令人喜爱的是它会散发出一种“降香”的气味,调节室内环境不说,于人的健康也是极其有利的。
再看这些家具的纹饰雕刻,精良高雅,宛如天成,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整间屋子高贵奢华但却并不给人金钱堆叠的庸俗。从此间屋子的布置,可以看见的不仅仅是二太太财力的雄厚,更可品鉴的是其内蕴的深雅,难怪能把婉丫儿养得娇而不躁,骨子里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淡然,其外在又是那富贵海棠的热情和娇艳。
其实更令韦荣玥瞠目结舌的,是这屋子里凡能坐卧的地方,皆是上等的锦缎做成的铺垫,上置同色系的小靠枕,上面绣着一朵朵的海棠花,栩栩如生,你似乎能看到花瓣正恣意地开放,绣法精细美观,乃江南名绣“卉之纺”的作品。
然还有更令人忍俊不禁的,多宝上不是冰冷的玉器、名贵的花瓶,而是一个个各型各色的动物布偶,毛绒绒的,勾惹人想将之抱在怀里,把脸儿埋在它们的柔软身体里。这些应该是婉丫儿的杰作,这些东西就跟婉丫儿其人一样,圆团团的,软绵绵的。总之,在这间屋子里,不论你在哪个角落,坐着,躺着,滚几下,都能让人打心眼里舒服、惬意。
心随意动,韦荣玥走上前便将一只纯白的长毛狗狗抱在了怀里,将小脸深埋在狗狗的绒毛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哎呀,婉丫儿,你这里怎么可以这么好,这么多的小动物,你亲得过来吗?”
花其婉看到韦荣玥如此喜爱,高兴地说:“玥姑姑若是喜欢,走的时候带回去,咱们之间不分你我,我走了,可不得劳你替我照顾它们嘛。”
韦荣玥知道这是婉丫儿在变着法的送给自己,也不跟她多客气,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又想起自己给婉丫儿带了份独特的礼物,赶紧地吩咐随身丫头奉上一个方形长条的盒子。
“婉丫儿,我知道金银玉石你皆不稀奇,所以,我带来一件我家独有的物品,虽不值钱,但用钱却也买不到,希望你能喜欢。”
花其婉打开盒子,看到一本卷起来的书册,她拿出来慢慢展开,封面是一幅画作:大大的“韦”字篆体演变成一幅工笔画——上面是一弯上弦月,中间一轮满月,下面是一弯尾巴拖得长长的下弦月,一根嫩柳枝条自上而下垂坠下来,末端还带有一丛柳叶随风飘荡。篆体“韦”字的一旁,画了一株高大繁茂的柳树,“韦”字竖画的这根柳枝条就来自这株树。
树下有三位小姑娘在花丛中嬉戏,意指她们三人。
此画用笔细腻,色彩艳丽、明快、沉着、高雅,浓淡相宜,厚重又不失飘逸;人物灵动与鲜妍皆跃然纸上。此一张小小的封面,从布局到细节都可见识到韦荣玥工笔造诣之高,凭着这一手才艺,加之国公府的背景,将来她必将成为高门大户首选的当家主母。
此封面意含“月挂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句诗是用来形容爱情之甜蜜的,然玥姑姑用来指代她们三人的友情,温馨、快乐亦无不可。其实,此画除了表达出相聚的欢乐,更隐喻着离别的惆怅,“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想到此情景,花其婉已是泪盈于睫,怕扰了今日的气氛,她紧忙地翻开册子,却呆立当场。
花其婉本以为这是一本画册,然里面却是手书诗词,一页一首,共有二十首。字迹遒劲有力,又飘逸挥洒,力道运于笔尖,锋芒含而不露,犹如平静的海面,底下却暗流涌动,让人越品味越是感受到波卷浪涌之势。
“这是?”这明显不是玥姑姑的笔记,花其婉甚为疑惑。
“这是我哥哥写的,我以前向你提起过哥哥给我写了一幅字,当时你因为无缘观赏而抱憾异常。所以,回府后,我就央求我哥哥给我写了二十首诗词,我对他说是我自己极为喜欢他的字,要做成字帖,今后每日拿来临摹的。哥哥当时还不肯,说是我不适合练这字体,后来禁不住我天天磨他,他才答应了,写完给我的时候,还断定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哼,简直小瞧人!不过,我确实也是写不了的,嘻嘻!”
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哥哥怎样怎样,可见韦荣琰对待这个妹妹是宠爱有加,玥姑姑的言谈之中满满的都是骄傲和幸福,花其婉也由衷地为她高兴,但也不免心羡慕和渴望。
小叔的字,这几年可谓大有名声,可他很少给人写字,实乃一字难求啊。花其婉手慢慢抚着这本字帖,欣喜万分,连适才要夸赞韦荣玥画作的话都忘记了。
“我本想着把这字帖当作送你的生辰之礼,不想现在又多了一层离别之念了,这是我的心意,希望你会喜欢。”
花其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仿佛看到小叔执笔挥毫,横竖为骨,撇捺为风,勾挑皆成性格,酣畅淋漓,潇洒锐意,花其婉能感受到在这些字的后面,站着一个心胸开阔、颀伟不凡男子……
花其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其汩汩而下,她抬起头来,将册子贴在胸口,又喜又哭地说:“玥姑姑,谢谢你,这个礼物将是我生平最珍贵的东西,它与我而言乃无价之宝。”
韦荣玥抬手给她擦去眼泪,刮着她的小脸羞着她,道:“看你,高兴就高兴,哭什么呀?跟个三岁的孩子似的,有这么宝贵吗?你若喜欢,今后我再央我哥哥多写几册就是了,到时候让你看到心烦。”
“不,不用了,人不能贪心,有这一本足以了,若是太贪心,往往会连现有的都会失去的。”说完随意揉了一把脸笑开了,又忙吩咐彤管将这册子装好一并带走。
“玥姑姑,咱们真是上天注定的知己,连礼物都想到一处去了。”花其婉没有办法告诉玥姑姑这本册子之于自己是何等的珍贵,于是便转开了话题,叫绿竹取来送给玥姑姑的礼物。
“不会吧!你也送我一本字帖吗?”
“那哪儿能呢!我可没有你哥哥那样的哥哥,连我爹爹都不如他,所以,我还是不要东施效颦了。”说话间绿竹取来了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子。
花其婉打开递到韦荣玥的面前说:“我呢,是个俗人,除了金玉,也没有什么好送的。不过,这金钗的样式却是我自己设计的,请了‘滴翠轩’的顶尖师傅打造的。我说的想到一处,是这钗的花样和你的字帖的封面图样相仿,都带着你的名字。”
韦荣玥将钗拿在手中,仔细端看:这钗头是一弯新月,用的是纯净的羊脂玉,抚之犹如婴儿的肌肤,细腻水嫩;这月牙形的玉被前后镶饰着几朵金色的海棠花,用以固定在钗柄上。月牙的底部则垂挂着翡翠坠子,是那种透明水足的翠绿,翡翠粒由小而大,最后一粒则是呈滴露状的红翡。
整个钗看上去集富贵与高雅于一身,聚灵动与娴静为一体,此钗就应着她的名字——荣玥。
花一般的小姑娘,看到如此精致的饰品,哪有不爱的道理?韦荣玥也是富贵窝里的金凤凰,岂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小家子姑娘,她喜爱的不是这钗的价值,是这份奇巧的心思,是天下无双的唯一,是她们这种心灵相通的少女情怀。
韦荣玥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说:“婉丫儿,你送这么名贵的礼物,我怎么担当的起呢?你刚刚又送了我布偶,我这左拿右抱的,心里怎么好过意的去?”
“玥姑姑,这有什么不好过去的?这个是我一早就准备好送你的,布偶是今儿我给它们找了个好去处,省的它们在这里没有人照看,变得脏乱不堪的。你若推辞,就是瞧不起这钗,觉得它就只是带着铜臭的俗物,那我就把它丢出去,免得惹人嫌弃。”花其婉佯装要抢过金钗。
韦荣玥赶紧地藏之身后,嗔怪道:“有你这么淘气的吗?还不兴许人家客气一句了?”
花其婉拉起韦荣玥的手郑重地说:“咱们之间不分你我,不用客套。”
“你们之间不分你我,那将我置于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