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向南而行,一路上还有零星向城里赶的农人,也有好心人告诉她们不要往南去了,洪水说话就要来了,只是越是这样,花其婉越是心急,他们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前赶。
大约行了有一个时辰,马车停下来,凌葭打开车门,但见驾车的汉子回头说:“姑娘,前面到了明水岸边了,这里属于明水的中段,北岸地势还算高,河底淤沙也少,往年河水决堤也不在这块。但是今年降雨一直不停,现下道路上的积水已是快要没过马膝了,路上的雨水都是流向河里的,看情形河水恐有漫上河堤的势头,我们得快些赶路,赶在决堤之前过去前面的石桥,不然怕找不到桥身在哪里。如今道路泥泞,深浅不辨,马车行路有些困难,我们不若下车骑马,这样能够快很多,只是苦了姑娘。”
花其婉听此言,便赶紧起身下车说道:“不用顾忌我,我此行就是要快,我们过去河,骑马还得多久才能到我父亲身边?”
“知州大人连日来都在下游的水甲县,亲自督管县民转移,南岸有一条沿河的道路直通此县,现在雨大路滑,还带着姑娘,怎么也还得一个多时辰。所以,不若姑娘告诉小的有什么急事,小的去为姑娘跑一趟,姑娘就此返回,也免得家里人担心。”两个汉子都劝止道。
“是啊,姑娘,我们且回去等消息可好,他们绝对是信得过的人。”凌葭也适时地劝说。
“既然出来了,我就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况且,这件事情,你们自己去,恐怕父亲也未必会见你们,就算见着了,也未必会相信你们,别再耽搁时间了,我们赶紧走吧,赶路要紧。”花其婉催促道。
众人见此刻还劝止不住,也就不再啰嗦,解下拉车的马匹,凌葭和花其婉共乘一骑,率先打马前去,二位汉子一骑垫后,紧跟其后。
此时,雨更是猛了一些,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浇在花其婉的身上,即便穿着蓑衣,里面裹着不太透水的油布,依然也阻隔不了湿冷的寒气,直逼进她的骨头缝里去,冷得她牙齿咯咯打颤,但此刻花其婉顾不得这些,强忍着风雨,只一个心思要去救出周同知。
不久一架桥出现在眼前,但河水汹涌,已经看不见桥墩,只一桥面漂在水上,两匹马毫不迟疑地奔上桥去。恰此时天空一道闪电滑过,白刺刺的光芒像箭一样射入花其婉的所乘马匹的眼睛里,这马猝然前蹄跃起,马首高昂长嘶一声。
眼看此马受惊会不辨方向地狂奔,凌葭立时抱紧花其婉飞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用力一蹬,两人便如鹰一般飞向了对岸,坠落下来时,便又一蹬桥栏,两三个纵跃便飞到了南岸,落在一处高堤上,刚站定,二位汉子已是飞骑而来。
“凌葭,你——竟然会武功?一年多来,我竟然不知道?你武功如此之高,为何来做我的丫头?”花其婉已是惊吓得面如死灰,站立不住,靠在凌葭的怀里,声音听起来颤抖破碎。
“姑娘,请容后再解释,为今之计,我们得先离开此地。”凌葭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身后一声巨响,桥身被冲垮了,坍塌的桥身将河水激起巨浪,犹如翾风回雪,带着滔天的冰冷。
她们四人都不由骇出一身冷栗,花其婉更是惊惧不已,浑身无一丝力气,她感觉更冷了,由内而外冰到了麻木,若不是凌葭抱着她,她早就软瘫在了地上,歇息了好一会,她仍是抬不动腿,头也昏沉的厉害。
眼看河水就要冲出堤岸,多磨蹭一时,希望就渺茫一分,花其婉不得不重新考虑此事。
她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让自己集中精神,急促地说:“两位大哥,凌葭既然有如此修为,想必二位更在她之上,现如今只一匹马,无法同行,你们二位快快前去,替我救一个人。他是父亲的手下周同知,他应该跟在我父亲身边,快去,晚了他一定会被洪水冲走的!你们也不用管我父亲,我父亲有侍卫跟着,应该无碍的,去了先找到他,救下此人,快去,快去!”花其婉说到最后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张着嘴却出不了声音。
凌葭看姑娘如此着急、难受,接过花其婉的话催促道:“二位哥哥,听姑娘的话,快去吧,姑娘冒着如此危险就为此事,想来周同知此人至关重要,万望哥哥们能替姑娘办成此事。这里有我,我会护着姑娘周全,我们会往山上躲躲,等你们回来接应我们,快去吧,别让姑娘着急。”
二位汉子知道情况危急,也不再多啰嗦,转身上马,眨眼消失在水泼天幕里。
凌葭看看身后汹涌的河水,知道此地危险,便背起花其婉更往南行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村落,村里已经无人,四周只剩下风雨声,死静得可怕。
凌葭背着花其婉进入边上一个茅草屋,屋里跟屋外的水一样多,屋顶在风雨中已经所剩无几,只屋角还算有块能遮雨的地方。凌葭让花其婉倚靠在墙角能避雨之处,自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因为裹了好几层油布,保存得还算完好。
花其婉自八岁落水后,身子便落了寒症,这几来,容氏一直没有断了给她调理,只是今日这样的冰雨兜头兜脑地灌下来,容氏这几年功夫算是跟着雨水流走了。
此刻,花其婉已经是半昏半醒,凌葭唤醒她,必须让姑娘吃点东西,不然恢复不了体力,也扛不住浑身的寒意。花其婉勉力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馒头,没有一点食欲,但她知道必须吃下去,自己已经是很不舒服了,冷得厉害,应该是伤寒发热了,若是不吃点东西,不用等洪水冲走,就这冰冷雨水就会拿走自己的性命。
花其婉靠着凌葭,使劲嚼着凌葭喂给自己的馒头,就着凄风冷雨艰难地吞咽下去。
等两人吃完了馒头,凌葭说道:“姑娘,明水南岸的地势偏低,眼看着河水要泛滥,我们必须得离开此地,到山上去躲一躲,姑娘再撑一会,到山上我们找山洞避雨,等着哥哥们回来接我们。”
花其婉虚弱地笑笑,虚弱地说:“好的,我可以的。抱歉,凌葭,是我拖累了你,我若有不测,你自个儿逃命去吧,不要回去了,我命该如此。”
凌葭红了眼眶,攥紧花其婉的手说:“姑娘,快别说丧气话,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咱们只要努力地坚持下去,好不好?”
说话的同时,凌葭将真气自手掌输入花其婉的体内,花其婉感到暖和了一些,有了一些力气。凌葭给花其婉整理好斗笠和蓑衣,要背起花其婉离开,花其婉坚持自己走,她害怕只靠凌葭,万一凌葭力气用尽,到那时才是两个人的绝境呢。凌葭拗不过姑娘,于是揽着她的腰身,让她靠着自己,两人走进无边无尽的大雨里。
时间好像没有尽头,路也好像没有尽头,花其婉在凌葭的搀扶下,一路踉跄蹒跚走了又走,终是坚持不下去了,昏倒在凌葭的怀里。凌葭担心地环顾四周,茫茫苍苍天地间只有水,这冰冷的雨水似乎也注进了凌葭的心里。凌葭告诉自己一定要护住姑娘,于是背起花其婉继续寻找落脚之地。
老天保佑,终于让她找到一块凹进去的巨石,勉强可以避雨。凌葭将花其婉放在里面靠着石壁,自己靠在外面为其遮着风雨,一只手紧紧地拥着花其婉,另一只手不停地给她搓揉着身体,帮她暖和身子,感到花其婉的身体冰冷的厉害,便又一次消耗真气输给花其婉,花其婉渐渐缓和过来,两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一整天就要过去了,这一天雨一直下,也不知山下是什么情形。凌葭守着花其婉不敢挪动,自花其婉醒来以后,凌葭不停地跟花其婉说话,不让她再次昏睡过去。最后实在找不到话题了,花其婉的气息微弱,凌葭为了让花其婉提点精神,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
“姑娘,您就不好奇奴婢为什么会武功?为什么会给您做丫头?”说完不见花其婉有什么反应,心里更加着急,看看雨势不曾减弱,犹豫着是否冒险背着花其婉飞过江去,可是飞过去,又怎么回府衙呢?明水北岸的荒村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
“什么?你说什么?”凌葭正天人交战,花其婉有了反应,“哦,你为什么来做我的丫头吗?我想总不会是为了一月二两的文银吧!”说着嘴角还隐隐有调皮的笑弧。
凌葭看花其婉还知道说闹话,心里略安了安,诱哄着她说:“嗯,姑娘真是冰雪聪明,奴婢确实不为银子,虽说一月二两的确不少。那您再猜猜,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吧,我猜猜啊,你这么高的武艺,看来是一江湖侠女,讲究快意恩仇,但我们之前从未相逢,那就谈不上恩仇。”说到这里,花其婉突然睁大眼睛,挣扎着坐正身体,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而充满了活力,怔怔地盯着凌葭。
“怎么了?姑娘为何这样看着奴婢?”
“凌葭,你是不是因为我或者是我父母上一辈子对你有恩,这一辈子来报恩的?”说完还一脸期待地看着凌葭,想想又补充说,“或者上一辈子你的家人对我有什么伤害,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听到花其婉的这番奇思妙想,凌葭觉得好笑极了,别看姑娘平时行事稳重、周全,说到底其实还是个孩子呢,也只有孩子能想得这样天花乱坠,这么纯真的孩子如今却在这里遭这样的罪,凌葭心里针扎一样。
看着郑重其事等待自己回答的花其婉,便认真地说到:“姑娘真是世上难有的心思奇妙,上辈子的事情谁能知道呢,不过,姑娘说得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前世种因,后世报果,佛经里也是这么说的,不然我怎么那么喜欢姑娘呢,情愿为姑娘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听她这么说,花其婉有些失望,又好像有些如释重负,身体一下就又瘫软下去,似乎是刚刚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窝在凌葭的怀里再也叫不醒,吓得凌葭几度探她的鼻息。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的,若是花其婉有个好歹,大家都不用活了,况且,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孩子死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