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苏母满眼含笑望着白杨,说道,“这一遭,你怎会亲自来了?”
“不瞒伯母,此番是苏伯父所托。”白杨忙拿起茶杯茶壶倒起茶来。
苏母亦坐了下来,接过白杨递来的茶杯,转头示意自己的女儿也坐下来说话。苏琬听白杨提及自己父亲,也忙坐过来急切地问:“我爹他现在哪?他如何了?你们怎样他了?”
一连串几个问题甩过来,问得白杨竟不知如何开始回答,便忙说:“姐姐莫急,苏伯父现下好得很。”
苏琬乍闻白杨口称自己姐姐,竟愣了一下,不由得哑然而笑,年少时的确有姐弟之谊,可自从苏祈领着自己和母亲到了中卫,便再也不曾见过这个弟弟。想着想着便往白杨那儿看去,只见白杨还是个少年模样,算算年纪,也该及冠了,自己比他略大几个月,小时候他也总是跟着自己不停叫自己姐姐。
白杨答过这话,才往苏琬那儿看去。只一瞬间,白杨突然记起自己师父常常念叨的一句话:“美女不尚铅华,似疏梅之映淡月。”当下,白杨好似被人打愣了一般,只呆呆望着苏琬。自己的记忆中,苏家这位姐姐还是小女孩儿的模样,经年不见,这位苏家姐姐竟出落得如此好看,他自小随父亲在行伍中长大,所能见到的女子也不过就是三三两两之数。可他今日一见苏琬,其人只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外面罩了一件袍子,一袭黑发只散散的簪在脑后,未曾涂抹胭脂,想到诸多事情,心下已然没有前些时日安定。
白杨忙着冲苏琬笑笑,继续说道:“苏伯父现下还在黑山口中,好得很,好得很,姐姐不必担忧。”
“前日里曾有人传信要救我们母女二人出去,那人可是你派来的?”苏母突然问道。
白杨恭敬地点点头说:“确是小侄的人。”
“当日因见是生人面孔,不敢同意,也自不会想到你会遣人来救,这着实让你费了一番功夫啊。”苏母笑笑说着。
“因着一些事儿,小侄不大敢在城中露面,早知如此,小侄就该亲去牢中。”白杨忙解释着。
苏琬这才细细打量起白杨,她曾听人说过,正是眼前这位白杨叶小将军在阵前生擒了自己父亲,才致使自己同母亲被投到牢狱之中。虽曾念着白杨好歹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现如今又抛却了诸多干系亲自跑来营救,虽心中不喜但也并不发作,只默默听着他同母亲说着话。
“那你接下来作何安排?”苏母问道。
“现如今,中卫国怕是呆不下去了。小侄的意思是,接您同姐姐再回母国。”白杨顿了顿,见她们二人并不反驳,便接着说,“我已经安排了人,由此处护送您和姐姐经北晋回到禹州,先住在我家中一段时日。待到我那边事情结束,我会护送苏伯父前去禹州。一来是苏伯父想要拜祭家父,二来是请您和姐姐见苏老将军一面。此后,再请您和姐姐到我家住下,家母亦是念当年之情谊,早早给我递过几封书信,邀您和姐姐前去共住叙叙话。不知伯母您意下如何?”
苏母听了这话,也在脑中慢慢捋清了这一行,心中想着,若是不去,留在中卫不过是条死路,想来应该是自家夫君将自己同女儿托付给了白杨,便说道:“那自然是好。”
听苏母已经首肯,白杨竟觉得有些高兴,他有些分不清,这高兴是因为完成了苏祈的心愿还是又能见到那位苏家姐姐。当下,白杨忙告退,说自己出去准备些吃的,也好她们二人梳洗准备一番。
出到院里,只见蓝俊风同穆雨正对面站着说话,白杨便凑上去。蓝俊风不防身后有人靠近,听到脚步声忙转头去看,见是白杨过来,便侧身让了一下。穆雨见白杨过来,待他走近了,忙说:“你怎么出来了?”
“事情都交代明白了,干嘛不出来。”白杨笑笑说。
“今日你便启程?”蓝俊风问。
“用过午饭再走吧,我快马加鞭,约莫着四五日光景就能到黑山口了。”白杨点头说,“这儿的消息可往回传了?”
“昨晚已经安排下去了,有个两三日,大家就该知道了。”蓝俊风点点头。
却见白杨突然对着蓝俊风穆雨二人深深鞠了一躬,说着:“一路风霜劳顿,还要多多拜托二位照顾好苏家伯母和姐姐。”
蓝俊风穆雨先是一愣,忙搭手将白杨搀了一下,口里还说着:“不必如此。”
“你想好该如何对她们说我们几人的身份了么?”穆雨想想便问到。
“就只说我们是你认识的江湖朋友吧。”蓝俊风若有所思想想,便说着,“不论怎么说,谁还能没几个朋友呢。”
白杨先是点点头,又听穆雨说:“那这一路上,你我不可同他们说太多,除非必要,否则暴露了身份就不好了。”
这边蓝俊风也点头赞同,三人又站着开始商讨接下来从北晋绕道回到风弋的细节,殊不知房中人却正透着半开的窗户望着外面的三人。
苏琬正坐在窗下的桌前望着外面,任由自己的母亲将自己的头发慢慢梳开盘好发髻,她的心神却早已不知道飘到了哪里。苏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却始终定定的看着白杨的背影。思绪随着白杨的背影慢慢飘回十几年前,那时的她还是将军府的小姐。
同禹州叶氏一样,苏家亦是军人世家。苏氏祖先崛起于百年前的三国联军同征北晋,因立下赫赫战功也受了封赏,此后便一直在禹州定居,同禹州叶氏一起世代护卫边境,只不过传承到了苏祈这一代,子嗣不兴,膝下竟只有苏琬一个女儿,又因为苏母生产之时受过寒凉,此后诸年一直不曾育有其他子嗣,更加上苏祈背国而去,时至今日,当年同禹州叶氏齐名的苏氏,竟就如此没落了。世人常常感慨世事无常,大概不过如此。
苏祈同叶正钦却自小交好,两人先后从军,一路摸爬滚打才双双成了将军。他们两家住的本就不远,既同为世家,却并不同于风弋国中其他的世家相互争斗,两家关系却一代比一代好。大约是共同护卫边境的原因,两家子弟也是常常混在一起读书学武,从军之初也都是依旧制被授予金羽校尉一职,即便此后军功有多有少,职务有高有低,但两家情义却愈来愈深,直至苏祈与叶正钦这一代,两人在从军之后甚至特地祭拜天地,结为兄弟。
而苏琬与白杨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乃至长大,大琰元顺十二年三月,苏家先生了一个女儿,百日之期时曾大宴亲朋好友,叶正钦自然受邀前往。了,而自己又是三代单传,便向叶正钦吐露自己担心家族无人传承一事。此时叶家主母亦身怀六甲不日将要生产,叶正钦思虑后便说,叶家日后若得子,便与苏家女儿定为娃娃亲,叶苏两家合二为一,共传家世。后来,叶家得子白杨,白杨百日之时便将生辰贴连着聘礼一同送到了苏家,也正是因此,苏琬与白杨自还没懂事时便已经定了娃娃亲,自幼也是一起玩耍着长大。
此后,叶正钦苏祈率领禹州军力保武擎即位,两人因了军功和武擎的赏识,双双被擢升为将军,又都搬到王京居住。此刻两人均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苏祈更是担心若日后两家联姻怕只会引起朝野震动,甚至向叶正钦提议不若取消这桩婚约。叶正钦却执意不肯,他对苏祈说,人之一世绝不能因时势变了就轻易改变曾经的承诺,即便两家联姻举国震动,但婚约既定,便不可更改。只不过两家都颇有默契不怎么再提及这桩婚约,但叶正钦还是请匠人琢了一对纹凤鸟玉坠,取了其中的白玉坠送到苏祈那里,以示婚约不变。直至此后,苏祈因要救妻子的命,背国而去,这桩婚约也一直不曾解除。
这桩陈年旧事,其实白杨自己知道的也是三三两两,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印象而已,苏琬虽也一直带着那枚白玉的纹凤鸟坠,却并不知道这块玉坠背后的事情,更不知这玉坠的另一枚也一直带在白杨身上。直至今日又重见白杨,苏琬才想起一些往事,而回忆中同白杨有关的事情竟还都停留在小时候,白杨同自己一道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她还依稀记得白杨手里拽着封来找自己玩时的样子,一个小人儿脸抬得老高,自豪的说身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哥哥,而有了封的加入,她同白杨也才能够去玩一些大孩子可以玩的东西,包括在仆从的看护下在院中骑马
此刻,望着白杨背影的苏琬才感觉到什么是造化弄人,现如今的三个人,一个是宫殿之中高高在上的一国之王,一个是名声大噪的青年将军,而自己却已然无国无家,竟要到他人收留才能活下去的地步,不觉竟独自悲伤起来。
苏母见自己女儿面露悲怆之色,心中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要开解,却也不知该如何说,又刚好穆雨正在门外请她们去吃些东西,忙把苏琬的头发簪好,轻声说了句:“你爹常说,世事皆有缘分,如今就随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