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子终是要走了。起了早,也没跟村人道别,带着夫人、孙女还有贾冬青,就这么离开了稻花村。贾冬青站在枫树下,看了看晨雾中的稻花村,看了看爷爷的墓地,感觉爷爷就在那里目送他远去。
“怎么?舍不得走?”贾夫子笑眯眯地道。
贾冬青摇了摇头,道:“我多看几眼,怕出去久了把它忘了。”
出村的路是沿河走的,要经过雷打岩雷王庙。雾气笼罩的雷打岩若隐若现,就像一座仙山。快到雷王庙时,贾夫子示意贾冬青先行,去前头祭拜一下雷王庙,他三人到后面歇歇脚,贾丽丽想要跟去,被贾夫子一把拉回。贾冬青听了夫子的话,到雷王庙前拜了三拜,又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三礼。等候良久,不见贾夫子过来,记起上次文字之事,终是少年心性,告罪一声,搬了快石头垫脚,伸手将两边的文字摸了个遍,每边七个字,拿棍子又到地上写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他这两年记忆力增长很快,医书看不得两遍就能记住。贾冬青把文字样式记了下来,想着以后见识多了,说不定能认出个一二三来。
又过了一阵,还没见贾夫子,贾冬青终于按耐不住,走回去寻了起来,喊了几声,看见贾夫子三人在一条岔路上对他招手,他记不起那条路通向哪儿。
“师父,走错路啦!快回来!”贾冬青扬手高呼。
贾夫子三人都不说话,只一个劲地对他招手,面无表情。他一头雾水,不得已走了过去,他走贾夫子三人也走,眼看越离越远,他飞奔起来,边跑边喊三人名字,突然感觉两脚一空,腾驾雾般直坠而下,脑袋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贾丽丽双手撑着下巴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贾冬青。想着初见师兄的时候,他才八岁,又黑又瘦,五年过去了,师兄个长高了,皮肤变白了,浓眉大眼,她却还是那个模样,她愁啊,问了爷爷也没个结果,她貌似很多年没长个了。倒有个开心的事,以后有师兄陪着,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贾冬青皱了皱眉头,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贾丽丽关切地看着他。
“师兄,醒啦!感觉怎么样?”贾丽丽轻声道。
“嗯……这是哪儿?我记得我掉洞里了。”贾冬青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隐隐作痛。
“我家啊,你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了。还痛不痛?”说着伸手去揉贾冬青的头,手指头冷冰冰的,弄得贾冬青一激灵,清醒了很多。他不记得这方圆十里有什么宅子,诧异了一番,又问起师傅师母,贾丽丽说家里来了客人,正在陪客。
两人正聊着天,突然听得贾夫子在门外苦苦哀求:“您说过不伤他性命的!求您高抬贵手,他是个苦命人,才那么大,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就放过这一回。”
“哦,出去一趟胆子见长了,敢到我面前置喙!”一个不男不女的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紧接着贾夫子“啊”地一声惨叫传来,贾夫人惊呼出声:“老头子?老头子?”
贾冬青忙挣扎着起身,同贾丽丽奔出房来,看到院子里站一绿袍公子,身材瘦弱,长着一对三角眼,手里拿着一根墨绿色的鞭子,正狠狠地往贾顾茗夫妇身上抽。王氏坐在地上,满脸悲戚,贾夫子被她护在怀里,两腿一抽一抽的。
“师父师母!”“爷爷奶奶!”贾冬青与贾丽丽惊呼着跑了过去。
“别打了,求您别打了!”贾冬青用身子挡住,伸手去抓鞭子,墨绿色的鞭子快速地飞舞着,像一团鬼火,抽到身上倒不怎么疼。
“啧啧啧,有龙珠护体就是不一样,区区一介凡人,却能抵住我的魂鞭!”绿袍公子上下打量着贾冬青,不住点头道:“不错!不错!是个上好鼎炉,没亏我这么多年的谋划。”
说完对贾顾茗斜了一眼,道:“看在你任务完成得不错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说完一抬手,抓住贾冬青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贾冬青胀红着脸拼命挣扎,绿袍公子眉头一抖,对着贾冬青吐出一缕绿烟,贾冬青瞬间软倒下去。贾夫人拉住贾丽丽,对着绿袍公子不停地哀求,一个不慎,被贾丽丽挣脱了去。
贾丽丽看师哥没了动静,哭着举起小小的拳头去捶打绿袍,被绿袍一鞭子抽飞出去,吧嗒一声跌落到贾夫人的脚边,没了声息。
“丽丽!”贾夫人放下贾夫子,抱住贾丽丽嚎啕大哭。
绿袍公子却是不顾,提了贾冬青出了院子,拐了几拐,进得一座花园。花园正中有一亭子,亭子旁边有一假山,绿袍穿过亭子到得假山前,拿手指在山石上扣了扣,山石轧轧地转动,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躬身走了进去。
洞内有一深色石台,一尺见方,约半人高,上面悬着一颗碧绿色的圆珠,鸽蛋大小,缓缓地在空中转动,不时地发出绿光,把洞里映得阴惨惨的。绿袍公子将贾冬青扔到地上,嗖地一声钻进了珠子,珠子仿佛活了过来,绿光大冒,剧烈翻滚着飞到贾冬青的额头前,一闪而没。
贾冬青又做起了那个梦,还是站在那个土丘,头顶一片乌下着黑雨,四周都是大火。俄而一颗碧绿色的珠子闯了进来,那火就像闻到了腥味的猫,向绿色珠子扑了过去。
那珠子一声闷哼,一个愤怒的声音从珠子里传出:“火神子,你这老东西,都死了千来年了,还阴魂不散,待我炮制了你后人,再慢慢跟你算账!”
接着绿光大涨,硬生生从火海中冲出一条道来,直奔土丘。贾冬青听出是绿袍的声音,知道来者不善,转了两圈,也没寻到个趁手的东西,急得满头大汗。眼看要冲到近前,头顶的乌开始收缩,化成一颗乌黑的圆珠向绿色珠子撞去,贾冬青只觉天地一阵晃动,绿色珠子被重新撞回了火海。他记起这黑珠就是爷爷给他的祖传之物,丢了后没怎么去在意,不想出现在了这里。
绿色珠子里传出一声咆哮,“你这孽龙,分不出好歹,活该磨死在困龙之地!”
黑色珠子不闻不问,绕着贾冬青快速飞舞。
绿袍试探了一番,狂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你这孽龙,被火神子封印千年,想不到连神志都磨没了,原来还想着跟你合作破了这阵法。莫要挣扎,待我吸了你的龙元,再合了这鼎炉,得道成仙后少不了你的一份功劳。”
说完绿光猛涨,速度激增,像一道闪电划向黑珠。黑珠左冲右突,终是不支,被绿珠追上,绿袍从里面探出半截身子,伸手将黑珠拉住,阵阵黑色能量通过绿袍涌进绿珠,绿珠不一会儿变成了墨绿色。
贾冬青想要上去帮忙,刚一靠近就被弹开。这时黑雨停下,大火蔓延而来,贾冬青退无可退,只得眼睛一闭,原地等死。过了一会,感觉身体暖暖的,甚是舒服,睁眼一看,周围全是火,却是不烫。他以为是幻觉,伸手一摸,这火就像冬天的阳光,暖暖的,在指尖跳动。他猛地记起几年前在雷王庙得到的那个字符引火之事,赶忙用手指在空中画了出来。只见火苗疯狂地向手指方向凝聚,最终汇成了那个字符模样,像一朵暗红色的玫瑰花,静立空中。
刚准备试试其他几个字符,空中传来绿袍的一声惊叫:“卑鄙!”
“哈哈哈,有点道行,可惜是脑子不好使,说不得白白便宜你爷爷我!”一个粗犷的声音从黑珠里面传出,紧接着冒出一中年壮汉,满脸横肉。他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绿袍公子,收敛了笑容,恶狠狠地看着绿袍道:“当面要不是被你偷走一部分真龙之力,我得了全部龙力,哪能被火神子锁住化了肉身?早已归于大海,逍遥自在了。”说完两手成抱月状,墨绿色能量飞快倒流而回。
绿袍公子惨叫着,像一只受伤的公鸡,连连求饶道:“泥鳅兄,看在当年的交情上,绕了我这回,把我当一个屁放了。我保证以后唯你马首是瞻,你说往东我决不敢往西!”
“交情?还敢跟我谈交情!当年你要不是侥幸从河底走脱,我早把你这臭蜈蚣剥皮抽筋了!”壮汉咬牙切齿地道,动作却不见停。
绿袍心知今日难得幸免,色厉荏苒地道:“快快停手!不然我跟你拼个鱼死网破,你元气大伤也破不得这洞里阵法。”见壮汉不理,转头对贾冬青喊道:“快用意念驱使火符砸他,不然等他了结了我,你被他抓住,他不得日夜折磨你,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贾冬青虽然怨恨绿袍,但也知道他所言非虚。凭他先祖火神子的所作所为,不管谁胜,他都落不得好。他不知道怎么用意念,就想着用火符去砸壮汉,火符歪歪扭扭地飞了过去,绿袍知道生死在此一举,运起自己全部力量,拖住了壮汉几秒。贾冬青控制不稳,一个不慎,火符在绿袍和壮汉惊恐得目光中,砸到了两人中间的能量漩涡之上,只听得火光一冒,砰地一声巨响,整个爆炸开来,贾冬青随即失去了意识。
贾冬青又做起了梦,梦里贾夫子面色苍白,神色黯然地看着他,对他说:“冬青,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爷爷,不配当你的夫子。我进村的时候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要把时间提到四十年前。那是一个雨天,我们爷孙三人赶到此地,见雨越下越大,就在庙前石岩下躲雨。这时来了一位落魄汉子,就在大雨里走,也没打伞。我想着没多远就到村里了,乡里乡亲的,就打了个招呼,要他来避雨,没成想这倒弄出祸事来。”
贾夫子停了停,又道:“那人是邻村的,沾染了赌博,把家产输了个精光,连祖宅都输了出去,妻子带着子女回了娘家,他去岳父家接,被赶了出来,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乡里乡亲的,我也没那么戒备,说了实话。谁曾想,他起了贪念,乘机将我三人打杀了,夺了钱财后抛尸洞中。洞内有一蜈蚣精,就是那绿袍,出世时被火神子打杀,其残魂逃入洞中。火神子在山上刻下阵法,以纯阳之力镇住此地,日夜消磨,蜈蚣精为了抵挡阵法,终是不见恢复。我们成了孤魂野鬼,被蜈蚣精魂魄控制。近年来阵法松动,他使密法让我们出洞,混入稻花村带出龙珠。后面的你都知道了,我祖宅当了私塾,积了功德,受了老槐树的庇护,所以我们能在那里生活。绿袍答应我,只要完成这事,就让丽丽转世投胎,且不会伤你性命,我不放心,临时反悔,要你去拜雷王庙。绿袍把我们控制住,把你引诱了进来。是我鬼迷心窍,去与虎谋皮。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没了蜈蚣精法力庇护,我们很快会被纯阳之力消掉业力,去转世投胎。”
他梦到贾夫子的脸渐渐远去,嘴里对他叮嘱着“珍重珍重”;
梦到师母像往常一样看着他,也渐渐消失不见;
梦到师妹对他说她终于可以长大了,又求他不要把她忘记,她投胎后不知道能不能记起他,希望来生还能相见,还做她的师哥……
他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猛地坐起,满脸泪痕。发现身处洞里,旁边有一兽洞通向外边,几缕阳光从洞口漏下。周边哪有什么假山亭子院子房子,也没了师父师母师妹,地上就几片灰白的菩萨碎片,两大一小三具枯骨。
他回想一阵,双手护脸泣不成声。良久,洞壁亮起纹路,风火雷电,齐涌向他脑海。他脑海里出现了那十四个字符,自动组成了一个阵法。那绿袍和壮汉双双惨叫,砰地一声又炸了开来。
贾冬青捂着头,在地上打着滚,用脑袋去撞击石壁,晕了过去。又是半天过去,贾冬青醒了过来,满脸污血,浑身脏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只。他嘴里呢喃着“假的,全是假的!”,踉踉跄跄地走向洞穴深处,两脚一滑,滚入洞底的地下河中,被暗流一吸,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