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强见到县令沈松明的时候,发现这里早有人在客座上悠悠喝着热茶,二人谈笑风生。
于是他上前躬身告罪道:“不知县尊有客来访,冒昧打扰,还请宽恕则个。”
沈松明起身笑道:“永强来得正好,刚好帮你引见一下。”
“这位是本县新到任的守备,朱鹏飞朱大人。”
韩永强向朱鹏飞行礼道:“拜见朱大人”,然后他朝沈松明说,“沈大人,今天你我做东,在丽春楼略备酒水给朱大人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您看如何?”
沈松明哈哈一笑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性急的,今天难得这么主动。你的消息很灵通啊,知道朱大人是京城来的贵人,今天你可要好好陪朱大人喝两杯。”
“是,在下和朱大人一见如故,今日一定让朱大人尽兴。”韩永强也打着哈哈,心里却百转千回地思考着,年纪轻轻就当上守备,而且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怎么也不可能是累计军功的战场猛将,家中肯定是大有来头。
朱鹏飞一直矜持不语,不主动,不拒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像他这种纨绔子弟,混吃等死的人在京城中的绝对是不在少数。文不成武不就的勋贵子弟,到了一定的年纪,家里给捐个官身,然后继续浑浑噩噩祸害一方。如今朝廷重文轻武,文视武如奴婢,武视文如寇仇。因此大部分人都看文官的官身,武官无论什么品级在文官面前根本就抬不起头。如今幸好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少卿当权,武人的地位才略有改善,但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也不可能从根本上得到扭转。朱鹏飞的父亲朱诚志当年很有眼力劲,认了冯少卿为义父。朝中有人好当官,从此在官场上一飞冲天,几年功夫就顺风顺水地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在京城里面是权势滔天。
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朱鹏飞心里就埋下了接班的理想。他是亲眼看到边疆大将,内大学士在他的干爷爷和父亲面前毕恭毕敬卑躬屈膝的模样。他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要千方百计接近皇帝,但是他舍不得自宫当太监,那么就只能以父亲为奋斗目标。浑然不顾父亲的规劝,铁了心要当这锦衣卫指挥使,因此他先是去了京营里混了个差事,一路打点,不到二十岁就升迁到了守备。一场仗都没有打过,正经的行军布阵是一窍不通,腰刀拿在手里都不知道怎么砍人,除了阴谋算计他是一窍不通。不过会不会练兵会不会打仗什么的都没关系,他只要知道怎么当官就行。强大的背景,加上地方上的履历,待调入京城时,至少也是锦衣卫千户了,前途一片大好。否则一个堂堂的七品县令会这么客气地招待一个不入流的守备,参将来了都没有这般待遇。
丽春楼是县城最大的花楼,中午的时候一般是不接客的,但是也要看对象。在西平县里,县令是文职第一,守备是武职第一,而韩永强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商人。因此对于西平县最有权势的人来说是没有所谓的红灯的,一路都是绿灯。
在觥筹交错中,不方便说的话就说了,不方便做的也做了,不方便答应的自然也答应了。
傍晚时分,韩永强下了轿子是被两个下人架着回到屋子里的。
韩家主母,也就是韩梅的母亲于是指挥这丫鬟斟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韩永强在床上斜靠着软垫悠悠然地哈着热茶,脸上满是通红的酒气。喝了几口茶以后,他才吩咐道:“去叫陈英杰过来!”
“是!”,管家福林朝一个家丁摆了摆手,家丁点点头就出去了。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李家那种破落户的事,哪里值得你这么忙走奔波。”韩母眉头一挑,不乐意地说,“指腹为婚的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李家小子那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哪里配得上咱家梅儿。算命的可是给我们梅儿算过,说她命里贵不可言。你就听我一句劝,早日和李家划清界限,把婚事给退了,也省了这许多麻烦事。”
砰的一下,手里的茶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用力甩到了地面上了,青砖地面上狼藉一片。韩永强满面怒容,眼带寒光地说:“把婚事退了,然后把你本家的侄儿招进来?你想得倒是很美,你不要脸面,我韩永强还要脸。男子汉一口唾沫一口钉,我们和老李家是几辈人的交情了,到了我这一辈你就让我翻脸不认人?做不到!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我那表侄儿有什么不好?肥水不流外人田,招赘进来有什么不好?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忍心这么嫁出去,便宜了李家?”韩母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也是寸步不让。
韩永强也是无可奈何,平时的韩母是温良恭俭让,但是遇到她认为大是大非的问题就是一条筋,轻易不会妥协。于是他摆摆手说:“这个事我不想和你吵了,只要我还没死,这个家就是我来做主。”
不一会儿,陈杰英来了:“韩老爷,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韩永强微微一笑说:“是的,万幸今天县太爷和守备大人都给了准话。守备大人新官上任正准备拿这些土匪立威,不日就要点兵去村里。你让李老哥这几日关好门户,多找一些帮手把守,这种时候就不要舍不得花钱了。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句话你千万给我带到了。”
“是,我一定一字不差带到。我们李家上下感谢韩老爷的大恩大德。”陈杰英千恩万谢告辞而去。
摒退下人以后,只剩下韩梅一人服侍父亲。
“爹,阳哥儿这次不会有事的吧?”韩梅握着父亲的手,有些紧,有些汗,有些凉,不安地说,“酒桌上的话能做得了数吗?可别是喝醉了胡乱答应的,那就是空欢喜一场。”
“酒桌上之所以做不得数,是因为很多人没有领会酒桌文化。我已经在酒桌上表达了意思,酒后我已经让韩三韩四各备了一份大礼送到县令和守备府上。酒桌后的动作才是成败的关键,很多人都不懂各种道理。再说了阳哥儿吉人天相,此次也能逢凶化吉,你别太担心。”韩永强安抚了女儿的情绪,于是打算转移女儿的注意力说:“上个月的帐对好了吗?”
“我都一一核对了,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爹乏了,要歇一会。”
于是韩梅扶着父亲躺下后心事重重地离去了,韩永强眯着眼睛看着怅然而去的女儿心里感叹道:“我的宝贝女儿,遇到什么事都很冷静,但是一听到李青阳有危险就失了方寸,当局者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