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苏清狂醒了过来,上惯了多年早朝,从未有一日懈怠,纵使今日特意批了婚假,时间一到还是醒了过来。刚睁开眼,就见自己整个人缩在宁秋白怀里,入目刚好是宁秋白不小心露出的白皙胸膛。面上一阵尬尴,赶紧退开些许,却是惊醒了梦中人。
“殿下,您醒了?秋白……替你更衣。”宁秋白神色些许紧张问道,说着就要起身。
苏清狂一阵头疼,将他按下,淡笑道:“你是男子,不用照顾我。”
宁秋白不过一介书生,如何敌得过征战沙场多年,浑身蛮力的苏清狂?只能僵硬着身体躺着,纠结道:“按照礼制,皇族新婚次日当入宫谢恩,殿下还是起来罢。”
苏清狂摇摇头道:“这个不急,倒是有些事情没来得及问你。”
“殿下且问便是。”宁秋白老实了下来。
苏清狂此时觉得自己前世真的是瞎了眼了,柳尽霜不过是太液池边救了她一次,她便多年善待,许他一世安宁。宁秋白半生相随,将东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却是从未过问过,更是故意忽视了他为官的愿望,生生困了他一生。再说此时顺从的宁秋白,怎么看这张脸都足以让所有女孩子面红心跳,她却是从未在意过……真真是傻极了。
心中半是悔憾,半是斟酌问道:“本宫只知你是前太师之子,其他一概没什么印象,不如详细说说这些于本宫,本宫也好有个底儿。”
宁秋白虽不知眼前这太子倒是闹哪般,还是乖乖道:“家父乃是前太师宁佑,十年前便已经故去,家母宁何氏,三年前也已经故去,现家中只余秋白一人,半月前投到丞相门下,如今……如今……”
宁秋白有些难以启齿,身为堂堂大丈夫,却是屈身另一男子身下,就算对方是尊贵无比的太子,也足以让他愧对孔夫子了!
苏清狂抽了抽嘴角,这宁秋白果真是……迂腐之人!让他说些自己不知道的,没想到全是说些自己知道的,偏偏还一脸无辜,叹息道:“果然不能指望从你口中知道些什么……”
“殿下息怒,秋白口拙。”宁秋白以为她是生气了,再一次道。
“哎呀,宁秋白你啊,真的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成了,还是本宫问你,今年年纪几何?”
“刚及冠。”宁秋白道。
苏清狂点点头,再问道:“家中可有妾室?”
宁秋白耳垂红了起来,摇摇头道:“没有,只有一个未婚妻,现已退婚。”
苏清狂再次点头,看来宁秋白这人还真是像他名字那样干干净净,一般世家大族的男子十二三岁便会有专门的丫鬟教导夫妻之道,十五六岁就会先娶一门妾室,接着就会迎娶正妻。宁家如今虽是远离朝堂,可到底家族底蕴仍在,就算宁秋白父母如何早早离世,也少不得有人为他张罗这些事情。没想到宁秋白竟是从未有过……唉,可怜的秋白啊,上辈子活了二十五岁,竟是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沾过,这一世她一定要给他纳个三妻四妾!
接着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好奇的,只能作罢,嘱咐道:“你虽为男子,可宫中礼制疏忽不得,一点儿小把炳便足以让你吃尽苦头。还有你也知道本宫与二皇弟向来不和,日后二皇子那一派的人少不得为难你,本宫虽有心护着你,可到底不能事事周全,还望你小心应付。不过你也需记住,你是我东宫的人,谁若是欺负了你,你必须百倍还回去,莫要丢了本宫的脸。本宫所能想到也就这些,剩下的你夺得桂冠再说。”
宁秋白点点头道:“多谢殿下提点,秋白记住了。”
苏清狂好笑道:“你就一直这么刻板?”
“秋白不知。”
苏清狂原也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宁秋白竟是一板一眼认认真真思考半晌回答,无奈道:“日后私下你便唤本宫知鱼。”
苏清狂,字知鱼,当朝皇太子,弱冠之龄。
宁秋白像是受惊一般惶恐道:“殿下表字,秋白怎敢冒犯?”
苏清狂好笑道:“难道宁墨你是想唤本宫名字苏清狂?”
宁秋白额上冒出冷汗道:“秋白不敢。”
苏清狂这才满意道:“先唤一声听听。”
宁秋白只觉得殿下这是要治他冒犯之罪,硬着头皮唤道:“知……鱼。”
百转千回,苏清狂只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前世死在她面前的宁秋白,点点头笑道道:“秋白的声音如同美酒般清冽醇厚,倒是本宫误你。”
如此可爱的宁秋白,前世竟是被她生生耽误了,最后变成了无情无欲的模样,想来任何一个胸怀大志之人,一朝所有愿望落空,就如同折翼的雄鹰,只能无望地等着死亡的到来。这一世,她定要让雄鹰翱翔于九天之上!
宁秋白闻言,耳垂上的红晕久久不能散去,尴尬道:“殿下是君,秋白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苏清狂:……她想收回宁秋白很可爱这句话,真是三句逃不过迂腐二字!认认真真道:“记得了,是知鱼,下次若再错,本宫……本宫便唤你宁墨!”苏清狂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个惩罚的法子。
宁秋白心下一阵懊恼,明明不过是唤了一句宁墨,他竟是觉得心神恍然,难道……自己当真变成了女人?不不不,殿下已经答应了让他去科考,他宁秋白绝不会变成后宫妃子那样的可怜人。点点头道:“知鱼,秋白知晓了。”
不管殿下为什么非要让他唤表字,总而言之他听话就是了。
苏清狂前世今生第一次笑弯了眼睛,放开宁秋白坐起身,笑道:“走吧,去见父皇。”
“嗯,好。”宁秋白淡淡应道。
起床之后苏清狂就又开始纠结了,原本是给柳尽霜做的朝服,可如今她看来这朝服如同婚服一般不男不女,如何给宁秋白穿?难怪前世柳尽霜拼了命地扒着二皇子,她当年哪里是给他至高无上的荣耀,举世无双的婚礼,分明是侮辱还差不多。
不过话说回来,前世宁秋白便是一言不发换上了这身朝服和她一同进宫,当时她满心失意,又怎么会在意对方穿什么?唉,都说文人向来心高气傲,自己竟是如此折辱宁秋白,真真是罪无可恕,也亏得宁秋白丝毫不计较,反而至死都护着自己。如今再来一次,可不能如此了。
正当苏清狂陷入前世回忆之时,却见宁秋白犹豫着上前就要取下那件不男不女的朝服,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往旁边衣柜带,解释道:“那件衣服不适合你,本宫这里刚好有几件私访时用的常服,还未穿过,你先对付了今日,过几日本宫再命人替你做你喜欢的。”
宁秋白躲过一劫,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惶恐多一些,推辞道:“殿下……知鱼的衣服,秋白怎么敢穿,这于理不合。”原本习惯喊着殿下,却生生在苏清狂幽微不明的神色下改成“知鱼”。
苏清狂倒是没这么多讲究,直接拿出一件墨色锦衣递给对方,心里默默感叹还好大婚前的自己让人给柳尽霜做了件像样的衣服,也还好宁秋白没有怀疑这衣服的大小。为了不让宁秋白担下“无礼”的罪名,她也选择了一件墨色太子服。
两人整装完毕,苏清狂盘算着这时候差不多下了早朝,到紫宸殿刚好陪自家父皇用早膳,便带着宁秋白出发。
东宫距离紫宸殿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很快到了紫宸殿,刚好遇上奉命到来的苏禹晨。
“见过太子皇兄,皇嫂。”见到两人,苏禹晨向旁侧退一步,行礼道。
这时候的苏禹晨和她还保持着面上的兄友弟恭,前世她根本不把苏禹晨放在眼里,一来她本就无心江山,苏禹晨既然想要,那便拿去,左右他也是父皇的儿子。二来她就算再怎么当了十几年太子,再怎么军功赫赫,也不过是个女人,没有那玩意儿,没办法给苏氏皇室传宗接代,更别说父皇那么宠爱她,她怎么忍心让父皇的江山后继无人?没想到最后竟是害的父皇不得善终!
苏禹晨,这一世,本宫定要你血债血偿!
不管心里再怎么恨意滔天,面上依旧带着冷意,目不斜视,淡淡道:“二皇弟请起。”然后带着宁秋白走进紫宸殿,只留苏禹晨眼里满是阴鸷。
在皇宫呆了这么多年,进出紫宸殿这么多次,这是苏清狂第一次觉得这里太过冷清寂寥,她前世竟是任由她的父皇在这里忍受了这么多年?世人皆知太子清狂,桀骜不羁,随心所欲,世人却不知这后面一句,帝一力担之,从之所欲,使其如同游鱼入水。
上一世苏禹晨的野心,父皇想来定是知晓的,她竟是只一个劲儿说自己不愿意做皇帝,自以为的为父皇好,却不想是将所有重担全都推给了父皇!柳丞相朝堂独大,李将军手握重兵,宫中柳贵妃嚣张跋扈,父皇该是怎样的殚精竭虑?
她前世,的确是该死!
前世今生第一次虔诚无比,扑通一声跪下,行九拜之礼稽首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宁秋白也跪了下来,恭敬道:“秋白参见皇上。”
昭文帝被苏清狂这举动吓了一跳,笑眯眯道:“清儿,墨儿快起来。”
心里却是默默叹了一口气,看清儿这样子,大概是昨日不如意,老实说他宁愿太子妃是宁墨,也不愿意是柳棱,可清儿却是铁了心要那柳棱。唉,他苏氏自古多出情种,这可如何是好?
苏清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了,扶了宁秋白一把起身,隐去眼睛里的复杂,笑嘻嘻道:“父皇对秋白感觉怎么样?”
昭文帝点点头道:“墨儿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