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山上,虽尽是一群泼皮好斗的汉子,平常光景里,也没有太多的新鲜事。最近不同,红头山上每天都有热闹消息在流传着。
“听说了没有?前久猛子绑上山的那个夫子原来是个酒鬼!每顿都要来一碗酒!比老子还能喝!”
“你这有什么,听说了没有?那个夫子,他娘的原来是个冒牌货,一个字都不认识的!真真的,我听给小姐送餐的老宋说的,那家伙拿着本书愣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你说也怪,小姐非但不怪,反倒对他更恭敬了,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怪不怪?”
“还说呢,我也听说了,自从老宋那回见了那家伙一个字不认识,小姐就不再看书了,每天尽跟那冒牌货瞎聊天!”
“我也听说了,都说我们小姐……我只跟你们几个说啊,可别去传,都说我们小姐喜欢上那个糟老头了,说什么都听!天呐,小姐可是我们九家寨最俊的姑娘了!”
“就你会嚼舌头,那糟货有什么好嘛,我都比他强百倍!”
“就你那怂样,也想吃天鹅肉,撒泡尿照照,不小心还会尿脚面上,哈哈……”
红头山上的这些风言风语,自然逃不过高虎的耳朵,听多了不怪,高虎也只是当些笑话听听。就陶谦那天的风度气质,以高虎的眼光来看都是一等的人物,谁要说这是个大字不识的粗汉,只怕是瞎了眼!至于每顿都要喝一大碗酒嘛,送饭菜的老宋倒是跟他说过,不过高虎并不放在心上,人嘛或多或少总会有些爱好,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打架,有人喜欢风花雪月,有人喜欢偷鸡摸狗,都不奇怪。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喝两口酒原本正常,这无关大雅的。
再有就是,眼前有个天大的麻烦,令高虎愁眉不展,不及去探究新上山的夫子是否真的不会写字,小妹与他是否相处融洽。
是什么世令高虎心神不宁呢?只因一人,陈县来了个“小霸王”——项兰。
项兰,乃楚国大将军项燕的独子,项燕年过四十才有的项兰,虽有心亲自磨炼一下这个独子,奈何双肩挑着全国总兵马大将军的重责,国事繁重,实在抽不出多余精力来。另外,项燕大龄有子,之前三个都是女儿,阖府上下,从老母亲到底下的丫鬟小厮,莫不疼爱,处处护着项兰。项燕是个孝子,为了让老母亲顺心,也不好对项兰过于严苛。
为了培养项兰,项家也算是花了大心思,项兰的、历史,给他找的是赋闲在家的上任帝师。项兰的弓马、剑棍、拳法,找的是军中的三位千户,乃全国一等一的教头。项兰的这几位师傅,连项燕见到都要客气三分。几位师傅对于项兰的教习也真是用心,不过碍于项兰在项府的特殊地位,再加上项兰也确实会讨老师们喜欢,每逢年节必亲自登门拜见师父师母,并送上年节贺礼,夏送凉品冬送暖炉木炭,所以在该严厉的时候往往留了三分情面。
要说这项兰也够争气了,知道自己从小被给予了厚望,便不敢有一丝懈怠,也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为,在功业上超越父亲,甚至想着有朝一日能带领着楚军走出“千秋小道”,与其他四大王国逐鹿中原,然后楚国称霸,四大王国年年来楚朝贺进贡,而他项兰则在史书上千古留名。
一转眼,项兰就到了1八岁,刚举行完成人礼的项兰一身俊雅白衣,头戴文士冠帽,帽子中间镶嵌着青玉宝石,腰系玄色丝绦,坠着个锦绣香囊,一副浊世翩翩公子的样子,潇洒之极!
项燕也考量过项兰的本事,文墨还可以,确实落笔便能成诗,词藻华丽无比,可在项燕看来,诗词歌赋仅是末流技艺,项家不比别的世家,项家历代家主都肩负朝廷重任,有富强楚国的使命。而每每谈到治国方略、民生经济,项兰所对答的,都是一些史书里所列的条陈案例,没有一点自己的独到见解,犹如空中楼,不落实处。
再说项兰的武功,长枪使得如银蛇狂舞,长剑舞出团团锦绣,一套长拳也挥得英姿潇洒,四五个壮汉近不得身,人送绰号“小霸王”。在门外汉看来,项兰的武功已经是相当厉害了,可在项燕这种身经百战的高手看来,项兰的招式多是花架子,缺少生死博弈间的历练,遇到高手一招即破!
可项兰的母亲、奶奶、朋友、乃至仆人小厮,都认为项兰是楚国所有世家子弟中最有出息的,文采武功都是一流,将来必定是楚国的栋梁之才。项兰每天在褒奖声中长大,一开始还会谦虚反省,认为别人所说或许言过其实,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在项燕呢,对项兰的种种表扬虽不以为然,可也不好公然显露,以免辜负了大家的一片好心。再说,相比其他王公贵族家的世子,项兰无论才品还是相貌,都是要略胜一筹的。甚至在项兰成年礼之后,楚王便在朝堂上问项燕,是否愿意让项兰来朝廷先做个郎官?项燕受宠若惊,再三谦辞,想让项兰在自己的看护下再历练两年。
项燕的夫人却不乐意了,楚国当世,朝廷上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都是年轻时任过郎官的,楚王能在朝堂上公然说想让项兰到朝中做个郎官,宠爱之意,溢于言表。如此天恩,项燕却拒绝了,着实让人难以接受。项兰也因这事难过了许久,想父亲大人也太小看自己了,暗暗憋了一口气,想着必定要做出一件轰动的事情来,让父亲不再小看自己。
正巧,一年一次封地收租的时间又到了,惯例都是管家带着几个管事去收。今年却有些不同,管家在主母的示意下,特地在喝下午茶的时候来请示。
管家鞠躬道:“家主,今年的封地收租又要开始了,您看今年的差事可派谁来完成?”
“嗯?”项燕困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大管家。
“是啊,要说收租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烦也烦,中间不少事呢。我看兰儿这几天在家也无甚要紧事,不如就派他去吧,一定能成的。”项燕的夫人在一旁搭茬。
“媳妇说的在理,兰儿已经成年,是时候让他出去锻炼锻炼了,也让百姓们看看他们未来的封主。”项燕的母亲也帮腔说道。
项燕却有些沉吟,封地收租历年来都是由大管家负责,从未出过岔子,项燕也很满意。但今年明显不同,项兰刚过完成年礼,大家都想让他去锻炼锻炼。可这收租之事,实在重要,关系到项府一年的开销费用,虽说收租之事历来有章程,收租之人只需按章程办事便可,但也有诸多人情世故牵涉其中,项燕着实不放心。
看父亲还是犹豫,项兰耐不住了,上前一步躬身道:“父亲!请父亲给孩儿一次机会,孩儿一定不负父亲期望,顺利把所有的地租都收回来。”
“这正是我不想见到的。兰儿,收租之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像有些情况,比方说某家百姓年成不好,家里的存粮连糊口都不够,这种情况就不可再收租金,甚至要送上一些粮食。又比方说有的大户,明明兼并了良田千亩,却说自己仅有贫瘠田地几十亩,租金仍要推在失地百姓的头上,这种情况便得狠狠地查。切莫不可乱收租金,以免寒了封地百姓的心。”项燕语重心长地说。
“孩儿明白了!”项兰重重地回答。
项燕又看了看周围的家人,终于定下心了,说道:“好了,那今年收租的事就交给兰儿来做。管家,调几个精明的管事,陪着兰儿一起去,兰儿不懂的地方,一定要及时提醒。收租之事,不是儿戏,不可有半点马虎。兰儿,你虽是主子,收租之事却得多像几位管事请教,这其中有许多人情世故,你要细心体会。”
“是,家主。”“是,父亲。”项兰和管家一齐回答。
稍作收拾,项兰翌日便带着3名管事和20名亲兵出发了。出发前母亲及老夫人自然有许多关照小心的话要交代,这些不在话下。
项兰第一次带任务出行,干劲十足,一路上管家和亲兵们小心侍候着,仅仅花了两天时间,在斜阳将落的时候,便到了陈县。陈县令早得到消息,带着全城官员并驻守将军项仁在城门外三里处侯到了这位未来的封主。
项仁已年过四十,身材滚圆肥胖,一身全副盔甲的打扮似乎早已令其不堪重负,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双小咪眼在滴溜溜地转着。项仁虽年纪比项兰大许多,但族里排辈,还得称呼项兰“族叔”。此刻的项仁,脑子里一直循环思考着项兰从小到大的种种精彩的传闻。
县令并全县文武簇拥着项兰进了城,因项仁与项兰是本家,项兰一行就安排在了项仁家中。县令先带领着全城的文武官来一一拜见项兰。项兰现在虽无半点官职,这些人也不敢怠慢,任谁都知道,项兰以后必是朝中重臣,更是未来的封主。
众人参见过后,便是项仁家宴,项兰被安排坐在主客的位置,众人一一上前敬酒。酒过三巡,在众人的吹捧奉承下,项兰也有些飘飘然了。项兰满面红光,凑近了项仁,问:“仁侄,我陈县府地,可有什么新鲜事?”
项仁略略想了一下,翁声回道:“陈县府地,在项大将军的庇护下,一向太平无事。不过要说趣事,倒有一件,……”项仁把红头山上“卧山虎”和“俏花蛇”的故事讲给了项仁听,其间连说带比划,讲得异常生动。
谁知项兰听完却是满面通红,双目圆睁,大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呔,我项家封地上,竟还有这等法外刁民作乱,‘是可忍孰不可忍!’”
项仁一听便是一激灵,心想糟糕了,不明白这位小爷为什么这么生气。赶紧小声解释道:“兰叔,切莫生气。这群匪人虽说不在我陈县管制之内,但平时除酒肉管够之外,倒也不曾作乱,扰境乱民的事亦不曾有过。大将军也知道这个事的,正值乱世,大将军曾有收服这群乱匪为助力的想法,不曾想这高虎不仅手段了得,脾气也倔得厉害,大将军想……”
“啐!”项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手指项仁骂道:“大胆项仁!我父亲总揽天下兵马,国事繁重,他老人家怎么想岂是你能随便猜的!你官居陈县将军,有保境安民的重责,任由红头山这群法外乱匪存在便是失职。我父亲体谅你辛苦不再追责,你不知感恩,竟敢臆测他老人家想法,说是大将军默许的,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父亲大人指使狂徒为匪作乱!你做何居心?!”
项仁一听这几句话,顿时如五雷轰顶,吓得赶紧匍匐磕头认错,心中懊恼无比,不该提这闹事。一时间,项仁全家老少并奴仆,还有陈县不少官员,都跪在地上帮项仁求情。
项兰心里却有了自己的计较,红头山之事看来父亲确实是知道的,这样更好,父亲都没成功的事,自己做成了,那才显得出我“小霸王”的能耐!
这时,正好身边的几名管事赶上来帮忙说情,项兰渐渐收住情绪,双手托起项仁,说:“仁侄,我想你也有难言处,你且放心,天大的难处有我担着。红头山这伙匪徒,我收定了,你只需好好助我,到时候邀功请赏少不得有你一份。”
项仁听了这话暗暗叫苦,那红头山岂是那么好收服的,别的不说,高虎那一根浑铁棍自己是领教过的,尤其那根棍上发力时带着的土黄色光芒,每每想来都令自己心惊肉跳,自己若单打独斗遇上高虎,绝对挨不过三招。项兰的武艺如何自己没领教过,想来也不会比自己强太多。可是这些想法没敢再说出口,只有唯唯称是。
第二天,项兰把收租事宜全权拜托给了三个管事,之后便在陈县里凑齐了一千人的队伍,开始整备训练,并派人给高虎送去了招降帖,“如若不降,三日之后踏平红头山!”项兰心知高虎定然不会这般容易就范,只管抓紧整备,去夺这初出茅庐第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