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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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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上的青石板满是碎痕,如同精美瓷器上的冰裂纹。裂痕的尽头是一排兵器,丈八长的蛇矛,手臂粗的大槊,八十多斤的大刀静静地立在上边,任凭疾风刮过它们锋利的刃,发出低鸣。兵器架的另一边,一个壮硕的黑脸男子舞着长枪,他双目如炬,紧盯眼前,肌肉鼓起,长枪如白龙穿,直刺前方。忽而他轻喝一声,将腰沉下,青筋暴起,变刺为扫。转了一个半圆后,左臂离开身体,左手略微松开,右臂向前一推,又迅速收回,如此往复,仿佛一朵朵梨花在空中绽放。猛地,汉子握紧枪杆,蹬腿转腰提左臂,枪尖似银鸟一般划过天空,而这飞鸟落地时刻,汉子右臂紧贴身体,左臂一提,那银鸟霎时变成了毒蛇的银信,向上方吐出缕缕寒气。汉子顿了一下,又将长枪收回,插到一旁的木架上。

    “夫君自从回来之后,除了拜见君上,去府衙述职,便是整日在家中练武,甚至都不与往日老友来往,这样怕是不好吧。”一位赭衣妇人边倾茶边说。

    “怎么?夫人有什么想法?”男子走到廊下,从铜盆里取出毛巾擦脸。

    “我想能儿如今被禁足在家反思将近两月,如今风波又已经过去了,而且你一直赋闲在家,不如让他替你去拜访那些世交,互相之间多些走动,让他也多见见世面。”

    “恐怕不是时候,”男子摆了摆毛巾,拧干,又开始擦脖子和胸脯。“接下来这一年啊,怕是狂风暴雨,一个说不好就要害了他。”

    “那就让能儿去学宫里吧,总不能一直在家窝着吧。”妇人将茶杯举起。

    “那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啊!如果他这两个月能学会收敛性子还好,不然的话,怕他自己都没察觉就已经掉入泥坑里了。”男子坐下,接过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温度正好,随即大口喝下。

    “有这么严重吗?”说完妇人就从男子手中接过杯子,再次添茶。

    “他运气不好,遇了我这么一个爹。”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妇人剜了男子一眼。

    仿佛完全看不到自己夫人的白眼,男子边端茶杯边说:“我这次回来一是按律述情,二是君王有命。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就等我或者咱们家出事。”

    “真的?”妇人有些惊讶。

    “我从小就是君上的侍卫,论亲近,除了桂太傅和惠中郎以外,谁能比得上我?如今君上有意变法,叫我回来自然是为了保驾护航。只是没想到发生了崔相国遇刺案,一下把君上的计划全打乱了,恐怕那些门阀也是没商量好吧。明明应该是波涛汹涌,却变成了暗流涌动。大都的几位武官乃至文官都陷了进去,中朝的势力一下被打破,君上和门阀联手压制住的局面怕是会随着赵襄的归来完全破碎,而不久之后葵丘学宫里公孙夫子的坐而论道,怕就是引起这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

    “那夫君你不也是万分凶险?连崔相国都……”妇人惊讶地捂住了嘴。

    “本来不想和你说的,”男子摇摇头,“从君上决定变法的那一刻,我就只能站在他的身边,和门阀你死我活。只是担心身后事,毕竟那些写史书的人除了笔尖的的墨是黑的,心也是黑的啊。唐尧虞舜夏商周,秦齐唐后南北朝,大尚如今十四国,哪个朝代没有死后蒙冤的啊!”

    “你就对自己和君上这么没信心吗?”

    “主要是时机不对,本来应该是我归国都,暂时挂职,君上在葵丘学宫发起民议,祭酒随时控制情况;我趁他们分神时再上书商议二十年未有大战,边事荒备,请求筹措新军;赵襄归国暂时闲置,崔相国发起变法争论,君上趁机批准建立新军,把世家门阀的旁系拉入新军中,别成一部;葵丘学宫在祭酒的把控下声音倒向变法,启用赵襄,继而借用葵丘学宫的声音给他们压力,我的新军也初步练成;最后被分化,被分散精力的世家门阀在新军的虎视眈眈下只能接受变法。”男子抬抬头,又低下,“可惜啊,尔等竟如此歹毒!”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夫人宽慰,“赵匡昱向来足智多谋,他未必没有办法破局。只是可惜那些葵丘学宫的少年学士,将来从头到尾都被人蒙在鼓里,最后沦为他人的工具。”

    “形势不由人,身在局中,君上都做不到自己掌控自己。”男子慢慢躺倒,头靠在妇人身上,眯着眼说:“你要是小心疼能儿,就让他今天从院子里出来吧,别出门就行。对了,嘉嘉这姑娘也看严一点,他们既然都那么下作了,就不妨把他们想得更下作一点,小心总没有大错。”

    “好,今晚我就去和嘉嘉聊一聊,看她有什么需要的、想要的,就让莺儿给她买回来,备齐了。”妇人轻轻地揉着男子的太阳穴。

    “嗯……”

    ……

    “不查不知道,一查累断腰。”青年干脆瘫倒在席子上,眼睛盯着房梁。

    “早说了这不是个好方法,可你们偏要用。”男人正襟危坐、笔走龙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青年的目光渐渐涣散,手指动了动,“那帮人里不乏聪明人,看见、听闻咱们这些动作,自然会联想到一些事,到时候怕是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写的那部《天下策》,当时让你看草稿,你还有印象吗?”男子气定神闲,甚至换了两种书体写字。

    “有点印象。”

    “闭门造船,出门沉舟;我与民众,犹如鱼水;脱离百姓,殆不远矣!”男子提笔蘸了蘸墨,又摇了摇头,把一行字划掉。

    “后边是举策凡不能事前占据大义,事后予民利益,事必危。”青年没好气的说。

    “我还是之前的想法,既然事情最后都要揭开,门阀世家他们也不愚蠢,干脆给这些学子布置课业,让学子们探索发现,我们因势利导,岂不是事半功倍?”

    “虽然敌我都知道要在坐而论道时图穷匕见,但是让他们完全不知道我们从哪儿发难不是更有胜算吗?”

    “咕噜噜——”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蒋叔箐,你侄儿今天会不会来啊,我的五脏庙可是受不了了。”青年有气无力地说。

    “早就告诉你今天中午没人给我送饭,你还不带食盒。放心吧,那小子喜欢学宫甚过了喜欢自己家。毕竟在学宫他不用担心自己那些杂书被我兄长搜出来。”蒋叔箐小心地吹干墨痕,将纸张放在案几的另一边。

    “嗯?”男子歪了歪脑袋,“都是些什么杂书啊?”

    “不太清楚,想来应该是最近流行的传奇和话本,比如《北方歌》。”

    “没听过,倒是在正月被书局的伙计推荐过一本《大流感》,据说无人不叹服。”话音未落,本来还懒洋洋躺着地年轻人迅速坐起,挺直腰杆,奋笔疾书。片刻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叔父,彦卿前来拜见。”

    “进来吧。”蒋叔箐说着放下了笔。

    “叔父,韩教授。”蒋彦卿行了一礼。

    “嗯,彦卿啊,今日又给你叔父带什么美食了?”韩教授面带微笑。

    “不过是鸭腿、豆芽、地三鲜和几个馒头罢了。”蒋彦卿一边往屋子另一边的桌上摆东西一边说道。

    “彦卿,待会不要走,我问你几个问题。”蒋叔箐一边在铜盆中洗手一边说。

    韩教授眼瞅着对面桌上还冒热气的饭,咽了咽口水,只得把手里的笔装的……不不,是抓得更稳了。

    “叔父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侄儿吧”蒋彦卿表面上很恭敬地回复,心里却在悄悄盘算:叔父可能问什么?除了昨日回了一趟家,我近日就没和叔父分开过。难道是问叔母和虎儿的事?还是祖父的身体和饮食状况?家里的事没必要在韩教授面前问啊。难道是学宫的事?可我一个还没有入室的学子能有什么值得问的?胡思乱想下突然想到某件事,心里一沉,额头上开始冒细汗了。

    “咦?”蒋叔箐走到桌旁,瞅了瞅自己侄子:“是烛光太暗了吗?彦卿,我怎么觉得你脸色有点差。”

    “大概是烛光不好吧,叔父你要爱惜自己啊。”蒋彦卿在心底告诉自己要沉住气。

    “都是学宫的蜡烛,要是我自己,怕是只舍得点油灯。”蒋叔箐施施然坐下,朝韩教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韩教授却仿佛看不见。“最近你们学子们都在做什么?”

    “我的话,在读‘毛左’,和几个同学一起研讨晋楚争霸之事。”

    “有所得吗?”蒋叔箐说着就倒了碗水。

    “争论不休,不敢说有所领悟。”

    “很好,真理越辩越明,敢于质疑又愿意彼此探讨,你们有这种态度,迟早会有所收获。”蒋叔箐放下水碗,又问道:“其他人呢?最近有什么众人喜欢议论的事儿吗?”

    “大概就是今天听说公孙夫子将不日来访,诸生都非常兴奋。”蒋彦卿毫不犹豫地说。

    “别的呢?”

    “别的……”蒋彦卿抬起脑袋,想了想,不确定的开口:“觉得假期太短,课业繁多?”

    “你说的是你们这些少年吧,那些年长的和游学的士子们呢?”蒋叔箐忍不住笑道。

    “没什么来往,他们整日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具体点,比如他们喜欢谈论哪方面?礼制,农桑,兵法?”蒋叔箐循循善诱。

    “嗯,都挺喜欢的。那件事之后,谈得最多的还是牧守一方,治民缉盗。”蒋彦卿又想了想,“具体的应该就这个,剩下的都是带兵十万,孤身持节,还有垂拱而治的。”

    “好了,你去休息吧。”

    “是,叔父。”蒋彦卿拜了一拜,而后关门离开。

    “我说,”韩教授抓着一条油油的鸭腿咬了一口,“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学宫还有这么多有理想有抱负特别爱做白日梦的学子?”

    蒋叔箐一筷子敲向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去,自己去找碗筷,别碰我的碗。”

    “喝口水而已。”韩教授愤愤不平地缩回了手。

    “要是都这么好高骛远倒也有办法。”

    “哪可能全都这样?对自己有信心点,我们辛苦教授的结果不可能这么糟糕。只不过空车比满车响罢了,真正钻研的士子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太多的废话上。”韩教授说完就使劲吮吸鸭骨头。

    “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会安慰人。”

    “那是,我……就是……嘴吃饭的……”韩教授含糊不清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