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阳懒洋洋地从东边往天空正中爬动,那些白仿佛也受了影响,慢悠悠地飘荡,轻快的风儿并没有理睬这些家伙的打算,它紧贴着地面,猛地吹倒一簇草丛,把里边的小虫吓了一跳,然后在虫子的高声叫骂中又跳到了灌木上;躲在灌木丛后的灰鼬眯了眯眼睛,任凭风儿在它柔滑的皮毛与灌木丛嫩绿的叶子上跳舞,它很认真地闻着,只可惜这欢腾的风儿带来的只有泥土的腥气,它完全找不到任何田鼠的痕迹。它有些懊恼,自己是灰鼬界的模范父亲,不但没有事后梳理皮毛跑了,还抓猎物喂养老婆,哦,现在还有稍微长大了的孩子们,可现在天天只能吃甲虫,真是让嘴巴和肚子都不痛快啊。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灰鼬不得不稍微站立,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王嘉诚奉承道。
“行了,别奉承了,我自己心里有数,我骑马就像骑驴一样。”蒋彦卿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还有你真不骟了大黑?它这一路老是闻我家‘朱雀’的屁股。”
“我爱护大黑就像爱护我最好的兄弟一样,这种话你以后不要说了,兄弟。”王嘉诚哀声。
“你要是再损我,我就不借钱给你了。”
“别,好不容易出来,你可不能这样啊,这集市过去了,三月之内再也没有了。”王嘉诚急声说道。
“前边那儿就是集市吧,我看到一堆草棚。”
“准备下马吧,小心别撞到人。”
两人又前行了一段路,便翻身下马,缓步而行。
“说起来我还没来过草市,这有安顿车马的地方没有?”蒋彦卿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前方。
“这集市可是在都城附近,还是三月一次的大集,自然是有了。”王嘉诚说着说着捂起了鼻子,几个农夫挑着担子从他们身边走过。
“那寄存马匹之后,是先去找你要的蛐蛐,还是先四下看看?”蒋彦卿仰头看着高杆上的红布。
“先四下看看,让你知道我没吹嘘。”王嘉诚也仰头,“说起来集市本没有这旗杆红布,只是为了方便人们辨认才立起杆子,加上为了给商家们讨个好彩头‘鸿运当头’,才挂起这红布,绣着的‘公’字,同时也含着‘开诚布公’的意思,意味在这里买家卖家真诚相待,童叟无欺。”
“这倒不像集市,反而像个要做长久买卖人立的招牌。”蒋彦卿看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说。
“本来就是长久的买卖,国都附近的小村平时集会也在这。”
“他们有什么可集会的?这儿离都城这么近。难不成日日都有违禁的东西要买?”蒋彦卿警觉地说。
“不是人人都有车马,像我们一样轻松,再加上买卖东西肩扛手提,即使人们能吃苦也走不了太远。而且隔三差五,总会有节日,人们祈福还愿,总要来神社。”王嘉诚一副你想什么呢的表情。
二人寄存了马匹,在集市里乱窜起来。
“绿豆饼,栗子糕,又香又甜的酥油蜜糖饼!”
“唉!使劲拉、用力折,咋折都不折;折不坏,扭不坏,折坏扭坏找我来;太阳出来照大地,牛筋梳子数第一;客官路过停停脚,拿把梳子好好瞧!”
“……丈二红布做新装,谁人不夸你漂亮;我家蓝布色如天,裁成衣服美瞎眼……”
“……嘿!一粒温暖小腹,两粒精气溢出,三粒如狼似虎,四粒下肚,神仙也扛不住……”
一片吆喝声中,二人穿过卖布的、卖药的、卖陶器的等摊位,走到另一片摊子前。
“真臭,你确定刚才那个人指的方向是对的?”王嘉诚拿袖子捂住口鼻。
“看这卖鸡卖鸭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一片地儿。” 蒋彦卿说着俯下身子,在一片“咕咕”声里开口:“老伯,您知道卖蛐蛐的在哪吗?”
“卖雀儿的?” 老头一直侧后方,“那儿,什么雀儿都有,鸽子、鹌鹑、黄雀儿……”
“不是雀儿,是蛐蛐!”蒋彦卿尽力大声,压倒那个和他比嗓门的大鹅。
“曲曲?……哦!虫子啊,蛐蛐!”
“对,蛐蛐。您知道在哪吗?”王嘉诚也蹲下身子问。
“看见那排草棚子了吗?卖虫子的一般都在那儿。”老头用手一指。
“就是那儿?”蒋彦卿指向右前方向的棚子。
“对对。”老人点点头。
“谢谢了,老人家。”
老人摆了摆手。
“我说,来了这集市,就像那道士们办法会,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吵得我脑袋都疼。西市、东市都没这么闹腾。”蒋彦卿揉了揉耳朵。
“这才是真正的集市,世间万物,人世百态都在其中。”说着二人从一个果蔬摊子旁绕过去。把那个最吵的人世百态甩在身后。
“买你这么多,五十七个‘飞布钱’少两个有什么关系。”
“老兄,一文钱一文货,你看我称儿给你挂的高高的,东西又都这么好;你要是图便宜,看看李家村的菜。”
“谁买李家村的菜,他们那儿水都是苦的。”
……
“小哥,你这竹笼里是蛐蛐吗?”蒋彦卿俯身问道。
“是蛐蛐,”百无聊赖扳指头的青年立即来了精神,“二位公子,是不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啊。”
“第一次来,打开笼子看看。”王嘉诚蹲下。
“那你可算找对地方了,整个韦阳就数我们泰一神社这儿的蛐蛐最大最凶最猛。您瞧瞧这个,”青年递过一个竹笼,“鞭须锤头铁皮胸,这可是最好的‘铁将军’。”
“再开。”
“您瞧这个,花牙长枪腿,这么大个,一流的‘黑阎罗’,咬起来绝对凶猛。”青年又递过一个竹笼去。
“还有吗?”
“您还不满意啊,那这儿还有俩。”青年人又把两个竹笼打开,放到二人面前。“钢鞭棒槌小将,白牙金刚,您看看,这身体都有油光,这季节这光泽多难得。”
“都差点意思,不过这时候也没太好的。”王嘉诚摇摇头。
“那我就没辙了。”青年只得耸肩。
“二位公子。”一旁的中年人开口,“既然他那儿没瞧上眼的,不如看看我的。”
“哦?”王嘉诚不顾体面,像个蛤蟆一样蹦跶了两下,跳了过去。
“酒肉花和尚。”中年人递过一个竹笼,“绝对凶猛,咬死的蛐蛐不下五只。”
“嗯,那可是真花和尚啊!”王嘉诚点头称赞。
“还有没有别的”蒋彦卿问道。
“青面獠牙鬼。”中年人递过另一个竹笼,“看看它的两个大牙,瞧瞧这有劲的后腿。”
“大叔,我瞧着和那位小哥的也差不多,还有没有更好的货色?”王嘉诚皱着眉问道。
“您看着都是好蛐蛐,我这儿其他几只也差不多,不比一比,我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啊。”中年人一摊手。
“那再去别处转转,没有的话再回来?”蒋彦卿提议。
“也行,最差不过回去,多花点银子从西市里边买。”王嘉诚咬咬牙。
“二位公子,你们打算花多少银子买个顶好的蛐蛐。”刚才的年轻人忽然开口。
蒋彦卿和王嘉诚对视了一眼,蒋彦卿开口道:“要真是顶好的话,五六两都可以。要是你敢担保的话,七八两也未尝不可。”
“二位公子,”青年目光清澈,“我听说韦阳城里,一流的蛐蛐都卖到二三十两,最好的蛐蛐可是值五十两。”
蒋彦卿和王嘉诚的脸色慢慢变差。
“我不求那么多,只求十两。我敢保证,即使遇到五十两的那只,也不一定落下风。”
说话间青年从腰间接下一个小竹筒,往前一递。
“这只蛐蛐,我叫它‘阴’,它从来没输过。不信你们可以问问乔大叔。”
旁边的男人笑了笑:“典小子的‘阴’确实厉害,这附近卖蛐蛐的虫儿都被它咬死过。”
王嘉诚接过竹筒看蛐蛐的功夫,青年开口:“我就住在神社附近的李家村,人们都叫我典二郎,我玩蛐蛐也算小有名气,放出去的话,你们可以相信。”
“对上五十两的也不落下风?”王嘉诚又一遍确认。
“是,不过您非要稳赢的话,怕是也没十足把握。”看着两个公子哥的衣着,典二郎决定还是把话说得圆一点。
“嗯,不过你怎么把它装在竹筒里了?”
“额……比较宝贝它,而且我们这些人经常随时随地斗虫,别的家什不好长时间贴身带着。”
“二位公子要是有兴趣,就先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们斗虫一般都是晌午时分,那时二位过来,说不定还能再发现两三只好的。”乔大叔殷勤道。
王嘉诚点点头,然后朝后一伸手。
“记得还我。”蒋彦卿拿出两块小银锭,放在王嘉诚手里。王嘉诚转手就递给典小子。
“谢谢公子。”典小子接过银锭,悄悄掐了掐,而后收入钱袋。“二位公子要是有看得上的,再拿一只。”
“这么客气啊,”王嘉诚笑道,“那就拿刚才那只钢鞭棒槌小将吧。”
“好。想来您也是行家,喂食喂水的事儿我也就不多废话了。”典二郎把竹笼一递,而后拍拍手,“做了您的生意,我今天算是可以收摊了。之后您要是还想找好虫,来这儿,李家村,典二郎。”
王嘉诚点点头,又和蒋彦卿在集市里逛了起来。依旧是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有在酒铺子前吹嘘自己见过刺客的烧炭工,有在草席上直接聚众玩色子的赌徒,还有讨价还价的吵闹声,各个摊位的吆喝声,被抓起放下的鸡鸭鸣叫声。最后恋恋不舍的王嘉诚在已经头昏脑涨的蒋彦卿催促下离开斗虫的地方,满载而归。
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四月花,虽然四月花都落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看的。
“呼——”王嘉诚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觉得自己白天出行的疲倦已经全部消除。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慢悠悠向书斋走去,然后他就在书斋门口一下愣住了。旋即
他匆匆跑进屋子,然后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又伏下在地面上寻找,起身四下查看的同时大喊:“山竹!山竹!”
片刻后一个小胖子跑来:“公子什么事?”
“谁到我书斋了?”王嘉诚怒道。
“小的没见。”山竹有些害怕的回答。
“那桌上的竹筒呢?”王嘉诚气急败坏。
“这……小的不知道。”山竹摇摇头。
“快去给我问问那些仆人,谁来过?谁见竹筒了?”
“是。”
王嘉诚一下瘫倒在竹席上,无力地喃喃:“蝈蝈……常四维……狗叫……完了,四天……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