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大祭司的手中盛开，然后在我脚下的木柴上绽放，我能想象到我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替身上这件白袍感到可惜，它不应该陪我这种人一起毁灭。

    这些话我应该只是在心里想的，我确信我没有说出口，但似乎有人听到了，并作出了回应。

    “这种时候你居然只是想着这件衣服吗？那个混蛋的仆人都是这么可悲的吗？”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半空中落下，下落带起的旋风将火焰都吹灭了，骤起的高温也瞬间退却，虽然被说很可悲，但白袍能够幸免真的让我舒了口气。我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或者说，恶魔？一对黑色的羽翼在他后背上伸展着，墨色的头发下面也有着两处突起，他回头看着我，赤色的瞳孔仿若鲜血在涌动着，我想起了教典上关于恶魔的描写，原来那都是真的。

    他轻轻挥手，绑住我的绳索被他的指甲划断，我甚至还有余闲去观察他皙长而有力的手指。不过相比于我，其他人的反应应该就比较正常了，大祭司睁大眼睛指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不可置信地颤声大叫道：“恶魔……是恶魔！”

    听到大祭司的话后，其他村民大喊大叫着想要逃离空地，我看到奥妮婆婆被推倒在地，我看到玛丽小姐将一个挡在她面前的小孩踢开，我看到拉德大叔因为慌不择路而掉进井里……我以为大家都是一家人才对，我真的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彼此，难道他们也希望自己被别人这样对待吗？

    有些颤抖的大祭司应该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有些口齿不清地向神请求神力，我能听到他念错了好些词语，这样神是不会回应的。

    不过当大祭司念出天神的名讳的时候，恶魔将头转向了大祭司，然后没见他迈步就来到了大祭司面前，将大祭司的脖子抓住并举了起来，我能看到那单薄却有力的手臂上跳动的青筋，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救大祭司，我甚至不知道到底谁才是恶的一方。

    也许是还没能忘掉自己的身份，我最终还是本能地扑了上去抓住恶魔的手臂，他似乎很惊讶，我能看到他眼神有一瞬间的浑浊，然后他放开了大祭司。摔在地上的大祭司拼命地呼吸着，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四周，发现已经有些村民拿着农具围了上来，而这也给了大祭司一丝勇气，他站起来指责我勾结恶魔，给村子带来厄运。

    我没有反驳，只是紧了紧抓住恶魔手臂的双掌，我问他，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哪怕去地狱也好。

    这个男人低头看了我一眼，很利落地环住我的腰，张开黑色的羽翼向天上飞去。我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但很快再次安静下来，看着下面杂乱的人群，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怨恨他们，但对于这样的自己，我也终于明白恶魔为什么要说我可悲了。

    我抬眼看着这个救下我的男人，想起了教典上关于恶魔的描述，他们追逐恐惧和憎恶，嗜好鲜血和战争，是极恶的存在。但这极恶的存在却救下了我这个神的仆人，这让我对善恶的界限产生了模糊，这个世界突然就蒙上了一层面纱，怎么都看不清楚。

    不知道飞了多久，他带着我落在一个山丘上，他说我自由了，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从前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我的信念都击碎了，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回地狱，也许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但他却说地狱不是用来逃避的地方，如果真的想要解脱，那就去找天神吧。

    可我只是一个女巫，天神对我而言根本就触不可及，我甚至连与他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他对天神似乎极为不屑，这是自然的，天神与恶魔是对立的两面，教典上关于两者的争斗记载有很长一段篇幅，最终是以天神获胜而告终，身为败者的恶魔被放逐到了地狱。他还说他也在找天神，要将过去的一些事了结掉，今天只是刚好在路过村庄的时候听到我的祈祷才出现的。

    听到这里我眼前一亮，如果能见到天神的话，也许就能解开我的疑惑了，我请求他带上我一起去寻找，并保证愿意献上一切——除了我的信仰。

    他没有回答，但我能看到他的不屑和轻蔑，那寒冷的眼神让我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呵，你的信仰还真是坚定啊，我都要替那个混蛋感动了，不过我还真的很好奇，当你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时候……你还会不会如此坚定。”

    不管怎么样，他最终还是决定将我带上，不过当我问他要去哪里找天神的时候，他却说不知道。他说那个混蛋——天神似乎将所有的路都堵上了，他已经找了很久了，查看了几乎每一个入口，但都无功而返，现在就只剩4个入口还没去过了，如果还不行的话他就只能强行割裂空间，不过那是很危险的事。

    在寻找的入口的路上，我看到的越来越多，懂的也越来越多，但我的疑惑却始终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愈发不明白天神为什么不帮助受苦的人。不过那个恶魔说天神已经自顾不暇了，不然也不会封闭入口，我觉得他只是对输给天神耿耿于怀，天神是无所不能的，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我就是要问清楚这个理由而已。

    对于这个恶魔，有一点我是很不满的，他总是称呼我可怜虫，尽管我一再强调我叫卡密儿，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恶魔果然是恶魔，他会输给天神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问他找天神是为了什么事，他没有回答，但透过偶尔的对话我想应该是为了某个被天神囚禁的人，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那是个女人，因为说起那个人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会变得很温柔，这让我有些嫉妒，但我也清楚现在的我是没资格喜欢上任何人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他曾不经意地对我说过，宝石会因为表面的裂痕而降低价值，但会将人的评价降低的不是身体的伤痕，而是内心的黑暗。

    听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变的很快，脸颊也有些发热，但是，但是让我不满的是，就算是在安慰我，他依然叫我可怜虫，当然我也再一次纠正了他，我叫卡密儿。

    在寻找了两处入口都无果之后，我开始期望这个旅程不要结束，我想要继续走下去，但变故来得太突然，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

    那天我们和以往一样走在去下一个入口的路上，也和以往一样碰到了正在欺压平民的贵族。最开始遇到这种人的时候，他直接将他们斩杀了，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人被杀死的场景，但我却意外地并没有多大的抵触，也许我的心已经被污染了，希望在见到天神之前我还能够辨明是非。

    自从知道人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之后，我一再请求他不要杀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也许他其实并没有多坏。这一次他同样只是将那些贵族修理了一番就让他们离开，而贵族也永远是老一套的等着瞧，我将那些平民安抚好后就和他再次踏上路途。

    但并没有走多远，他突然将我抱在怀里，平时被收起来的翅膀也张开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道似乎要毁灭天地的光柱从天降了下来，我因为受不了这刺目的光芒而闭上眼睛，但还是闻到了人体烧焦的味道。

    我慌忙睁开眼睛，看到将我们护住的翅膀正冒着缕缕黑烟，他的嘴角也渗出了鲜血，并且越来越多，这个时候我却在想着原来恶魔的血也是红色的。

    他也适时地睁开了眼睛，只是表情显得很痛苦，默默地将嘴角的鲜血擦去后，他将翅膀打开，然后回头望向身后。跟随他的目光我也也看了过去，是刚才的那个贵族，他旁边还站着一群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教会的人，而那个穿着青袍的应该就是我本来应该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大主教。

    “入口都被封闭了还能借到那么多神力，你们人类还真是了得。”

    他应该只是自言自语，但我现在关心的是他的伤势，我伸手将他扶住询问他要不要紧，而他只是很不耐烦地将我推开。但马上他又拿出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然后他用手在半空比划着，鲜血顺着他手指划过的地方凝结成一个魔法阵，他的双手陷进魔法阵里面，拼命地拉扯。

    一个泛着黑光的缺口随着他的拉扯出现在魔法阵上，对面那群人应该也看到了，他们的上空也出现了一个转动的巨大法阵。不过是他先完成的，缺口已经可以容纳一个人穿过，而他的双手也已经鲜血淋漓，我还来不及心痛就被他扯住手臂塞进了裂缝中。

    我抓着他的手，以为他会一起来的，但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光柱将他笼罩住，裂缝也随之闭合。

    这就是我最后看到的画面，一阵仿若要将身体撕裂的剧痛将我带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失去意识之前，我再一次回想起他的那带血的嘴角，以及那一句话。

    “我会找到你的，可怜虫……”

    混蛋，我叫卡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