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傍晚,邢翠花骑着小电驴从自家果园里出来往家赶,她刚给果树打了农药,农药桶就挂在车子后面。
她家住柳家村,这是一个距离滨海市几十公里的小山村,她爸爸是村主任,哥哥进城务工了,她本来也想去大城市里找点事做,但是父母不愿意。说这柳家村还容不下你这个丫头片子吗?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城里有啥好的?哪哪都要花钱,哪有在家里自在又平安。其实就是怕她去到城里嫁了人回不来,他们儿子去了城里赚钱就很少回家了,哪能再吧女儿也放走?。
邢翠花也是个大咧咧的性子,怎么着都成,既然父母赖上了自己,她也没啥好说的,在家就在家。她生的身材高挑,高高的颧骨,大大的眼睛,很是干净爽利,十里八乡的小伙子都对她惟命是从。再加上她是村主任千金,在这一亩三分地儿她就是横着走的。她明白,自己虽然在这村里算是一枝花,可要是跑到了城里,茫茫人海的,谁会把她当根葱。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身在山村自有身在山村的乐趣。
迎着夕阳,小电驴进了村,邢翠花远远的就看见自家门口蹲着一个人。一看那双手拢在袖管里,蹲在墙根的憋屈样就知道是谁了,正是毕德福。
这毕德福是两年前来到他们村的外乡人,他走山路赶巧遇到了本村的王大娘,王大娘是个瞎子,她俩个儿子都不孝顺,除了管她几顿饭吃饿不死之外别的啥也不管她。村后有个前几年开发出来的景区,每逢节假日多少会吸引来一些游客。所以每到节假日,王大娘就摸索着去景区,去捡拾易拉罐换点零花钱。但是这次运气不好,路上摔了一跤,走不动路了。这外乡来的毕德福就刚好从那里经过,他见老太太坐在路边哼哼,就上前问明了原因。一看这老太太只怕是摔断了腿,于是就把她背回了柳家村。
这毕德福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还留着一条像清朝那样的猪尾巴小辫子,少言寡语的,看上去傻愣愣的。问他是哪里人,他也说不清,也没有身份证。问他要去哪儿,他说是去找村口长着一颗千年大柳树的柳家庄。他听说这村的名字和柳家庄差不多,就过来看看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柳家庄。可是这里哪有什么千年大柳树,而且这里叫做柳家村也不是什么柳家庄。
这毕德福听了不是他要找的地方,本来是要走的,但是闻讯赶来的王大娘的两个儿子不干了。
这两兄弟本就嫌弃这瞎了眼的老娘,他们分了家,只留一个破屋子给这王老太太住,说是老太太和儿媳们不和,嫌家里闹,是自己非要住这里的。王老太还指着儿子们给饭吃,哪敢得罪?也说是自愿的,再加上这哥俩的媳妇都不是善茬,所以村里人也就不好管这家务事。
这下瞎老娘又摔断了腿,这医药费怎么出?这把年纪了,就算花钱治疗,怕是也站不起来了,以后谁照顾?这些问题都明摆着的,怎么能轻易放走这个把老娘背回来的外乡人?他们说,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是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了,山路熟的很,好好的咋就摔断了腿?非要毕德福说说清楚不行,其实就是想讹人。
王老太说是自己摔伤的,是这年轻人发善心才把她背了回来。这话立刻捅了马蜂窝,她那两个能说会道的儿媳妇立马给了她各种警告,这下王老太太也哑巴了。毕德福拙嘴笨腮,哪里讲的过这兄弟妯娌四人?最后,也就稀里糊涂的认下了这个罪名,但是他说自己没有钱,出不了医药费,只能帮着照看老太太。兄弟妯娌四人自然也看得出他是个穷光蛋,说没钱不要紧,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照你说的留下照顾老太太好了,于是毕德福就留在了柳家村。
但是,他一没房子二没地,更没本钱做生意,拿什么养活老太太呢?不过,这要说还是好人多,村里人见毕德福老实本分有力气,干活儿就像小机器,为人随和好说话,多劳少得也不计较。于是大家也都乐做好心人,有点什么活儿都愿意找他帮忙。于是毕德福就靠给村里人帮忙干零活养活老太太,同时也托人四处打听大柳树和柳家庄的消息。
日子长了大家发现这毕德福好像还会点医术,瞎老太太的腿愣是让他给接上了,能拄着拐杖下地走。他还说要是手上有钱抓药,这瞎眼兴许也能治个七七八八,村里人自然当他是吹牛。不过谁要是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还是会找他给看看,据说手艺还不错,不要钱嘛。
这毕德福住到柳家村,一晃也快两年了,两年来,邢翠花也和这傻人逐渐熟悉了。这接触多了,她道觉得这傻德福心地善良,老实可靠,又有力气,又有手艺,可比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后生仔强多了,不知不觉间也多少动了点女儿家的小心思。
不过,就是毕德福这喜欢拢袖管、蹲墙根的习惯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翻白眼,这是啥毛病?还有就是这毕德福的发型也让人无语,又不拍戏,为什么非要留着这小辫子?而且他发质也不好,这辫子细的像条猪尾巴,干巴巴的歪在脑后,实在不咋地,说过他多少回了也没用。
她其实不知道,毕德福下山以来,所到之处也见到别人的衣着打扮,没人还留着他这样的发型。但是在毕德福想来:也许是自己去过的地方都比较偏僻,京城或州府那里的情况他还不了解。这辫子可是前朝法度,性命攸关的事,留着无非让人笑话,要是冒然剪了,万一惹来了麻烦可不值得。要是翠花知道了他这想法不知会做何感想。
邢翠花从小电驴上跳下来,喊了声:“德福哥,来找我爹吗?有啥事?咋不到家里坐?是不是怕我娘给你脸色看了?”毕德福听了她这一连串的问话,不知道回答哪句好,更不敢说她娘的不是。立马站起来道:“呃、没、没事!不是,也,也有点事。那啥,是我自己要在这儿等的,是主任叫我过来,说有点事儿。”这毕德福平时说话慢吞吞的,一着急就会磕巴。他好像说两句就需要想想词儿,就像刚学了门外语不熟悉老是忘词儿似的。
翠花上前给他拍了拍墙上蹭的灰,撤了他胳膊就往院子里走,边笑道:“看吧你吓得,有事屋里说。”
翠花娘正在做饭,一见女儿跟这傻小子拉拉扯扯的就不高兴,把锅碗瓢盆弄的咣当响。这德福她是看不上眼的,黑不溜秋,个头还没有女儿高,圆乎乎的胖脸上长一对虾米须似的小眼睛。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还平白伺候着一个非亲非故的瞎老太太,明摆着缺心眼。也不知道女儿搭错了哪根筋,还挺看得起这傻小子。
邢翠花也不理会她娘的态度,只管招呼德福坐下,斟茶倒水上瓜子,询问他和瞎老太太的近况。毕德福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尴尬的应付着翠花的话,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翠花道:“前两天,我看见王老太的那两个儿媳妇从你们那里回来,手里还数着钱,笑你傻。她们是不是又找你要钱了?”德福道:“没,没有,她们送了一袋米过来,是我觉得不好意思,才给了她们一千块钱。”翠花道:“德福哥啊,一袋米才值几个钱,你就给她们一千块。再说了,王老太可是她们婆婆,她们送点米是天经地义的。你替她们照顾老人,她们不感激你也就罢了,还总是算计你。哎!”德福道:“那啥,我要钱也没啥用,有饭吃就行了。她们说,孩子上学要花钱,手头紧。”翠花道:“你要钱咋就没用了?你以后娶媳妇不花钱的吗?”德福一听这话不知道作何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是道:“我……我。”翠花娘在厨房听着这俩人唠嗑,气就不打一处来。有想冲出去把那傻小子撵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