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找谁啊！”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阵粗犷男人的声音，他故意放大自己的音量，因为周围十分吵嘈杂，那是喇叭里在播放适合热舞的音乐引起的。
金林硕意识到，这儿大概是类似酒吧的场所。
”请问？李……星儿女士在吗？”他对着手中的小电话簿念道。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这儿听不见清！”对方再次调高音量。
金林硕小咳两声清干喉咙里的痰液:”我找李星儿！”顿时，整个安静的办公室都能听到他的叫喊，好在只有他一个人，这表示他可以一直用这样的声音打完这通电话。
”好的，你等着！”这次，对方听清了，把电话撂在一边，金林硕听见了它撞击桌面发出的金属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接电话的就换成了一个女孩。
”喂！”她没有特别使劲地喊，也没有说类似打招呼的敬语，声音甜美却低沉，只能勉强听见。
”请问是李星儿女士吗？”金林硕再次询问。
”嗯！”她还是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鉴于你奶奶的病情，医院这边建议你们家属每天派出一个人来医院照料一下，毕竟咱们情况特殊，其他的轻症状病人也都是家属陪护着的！”他耐心地给出建议，没有明确告诉她林居英的真实情况，”你看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空气沉默了至少十秒钟的时间。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怕对方听不清，所以他再次放大自己的声音。
”嗯嗯！”
”你看你们家属能陪护，没有问题吧？”金林硕只等着女孩回答。
”能只白天去吗？”女孩考虑了一会儿，用轻柔地声音回答到。
金林硕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女孩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最好是白天晚上都来，因为病人会不定时疼痛发作，有一个家人在身边，安慰或者第一时间叫医生都比较方便的。”就在说出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感觉到可能对方有什么难处，才会考虑很久只给出这个答案。
”除了你，家里面还有别人吗？如果觉得晚上陪护比较辛苦，可以让你的父母晚上过来！”
”家里没有别人了！”她不带任何感彩地说。
他呆住了。
难怪她几乎很少来医院看望自己的奶奶。从身份证号看，女孩不过才1八岁，刚成年的年纪而已，却没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看样子所有的医疗费用大概都只能是她来担负，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照料呢，她还要想办法挣钱吧！金林硕很难想象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如何面对这样的挫折。照林居英目前的状况，大概只能再活一个周，然而化疗的费用已经拖欠了很多了。
”你根据实际情况来定吧，可以不来的！”想了很久，他决心遵从自己的内心，没有把提示交医药费的事告诉她。
”嗯！”
对方挂断了电话。
坐在椅子上的金林硕不经长吁短叹，仿佛在感慨命运。
可能是身体和精神都已精疲力竭，他不知不觉中靠着椅子的靠背睡下了，鼾声如轰鸣般的巨雷响彻整间办公室……
”金医生！金医生！”还在楼道里狂奔的女护士拼命地呼喊金林硕，她破门而入，一下子吵醒了熟睡中的他。
他猛然惊醒！
”什么事？”迅速用手揉了揉疲劳的双眼，他连忙问道。
”三……三号……床！”一下子的剧烈运动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叉腰，用力的将体内的残余气体呼出去。
”三号床的病人开始疼了！”她像一个充满畏惧地孩子。
在那极其短暂的一秒钟之内，金林硕的内心百感交集，那个噩梦般的消息像是雪上加霜，终于又来了。在他思想的深处，他真的很怕，甚至比护士的害怕多百倍，但是，表面上他不能露出过于夸张的神情，因为他是医生，他是护士们的榜样，是病人的希望与寄托。有时他觉得医生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他们不把自己当人看，却当成习惯了见证各种人间痛苦的冷血机器人，明明看到病人死一般的神情，却还要佯装淡定，往他们的”伤口”上用各种药物。很多时候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别无选择，这就是决定干这一行必须要做出的改变。
”通知护士保护好患者，不能让她有过激的行为，立刻准备阿司匹林，可待因和新的镇痛泵！”一秒钟的感慨很快就过去，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自然而然又回归到了医生的”冷血”状态。
”3号床有镇痛泵！”护士言简意赅。
”新的镇痛泵不加阿司匹林和可待因的混合物，”他泰然自若又果断地发号施令，”直接注入略高于理论镇痛剂量的吗啡！”
”我这就去准备！”护士跑着出了办公室，对着此时正在办公室门口候着的另外两个护士嘟囔着，然后催促她们和自己一起朝着另一间办公室跑去……
三号病床，几个护士围着忍受疼痛的林居英。
她的头发已经因为化疗全部脱落，身上穿着的住院病服像口袋一样包裹着她瘦骨嶙峋的身躯，身上皮肤黝黑，黑块像乌一样镶嵌在老年斑的周围，那是癌症最典型的后遗症——营养不良和恶病质。
她捧着自己的胸前区，不断用力地在病床上翻滚，面目狰狞，像一头绝望的母狮，疯狂撞击床架上用来保护她的被褥，并发出”啊！”的撕心裂肺的挣扎声。71岁高龄的她，身体不知还能再承受几次这样的折磨。
”让开让开，金医生来了！”一个护士在门前对着里面的几个护士喊到。
瞬间，她们不约而同地腾出一个位于病床边缘的大空隙。
金林硕赶忙上前，坐了下来，陷入疼痛的林居英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确保周围没有坚硬锐利的物品，他转过身对护士说:”口服阿司匹林药末！”
说罢，他伸手过去，眼睛仍盯着病人，一个护士给他递来了药物和一杯水。
这时，他示意另外几个护士将病人控制住，准备给她用药。
截止目前，他表现出来的除了镇定自若之外别无其他，护士们也因此像是壮了胆一样，没有过多顾忌，勇敢地上前将林居英死死摁住。
金林硕迅速将手中的药物往林居英因呼叫而张开的嘴巴里面灌，并没有给她水喝，他怕水会把她呛得更加无法呼吸。林居英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知道医生在给她用镇痛药，所以即便忍着剧痛，她也做出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上镇痛泵！”他接着命令到。
过了不知多久，林居英的疼痛似乎有所缓解，她不再胡乱翻滚，而是保持平躺的姿势在床上苦苦挣扎。
这正是静脉给药的好机会。
金林硕还是亲自动手，用静脉输液针插入患者的血管，然后轻轻地往血管中推注一定剂量的吗啡，这种级别的疼痛，即便阿司匹林和可待因联合使用，都无法达到理想效果，只有用药效最好的吗啡，才能止得住，这样的过程他已经经历了不少，有比较丰富的经验。
过了很久，林居英的疼痛终于完全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