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和煦，但并不浓烈。

    回音的睡眠质量向来不好，或深沉夜梦，或浅眠易醒。

    昨晚她头痛欲裂，一整夜都没休息好。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光线从窗帘缝隙照进天花板上，印有一道窄的光。

    风不时吹动窗帘，微微起伏。

    她企图动一动身，却意识到有人正搂着她的腰，脸贴在她身侧，一条腿搭在她膝盖上，简直像只树袋熊。

    她偏头看了下，被子掩着许蔚然的半张脸，头发散在床上。

    一瞬间，梦与现实交叠，辨认不清。

    意识有些恍惚。

    还在睡梦中的人咕哝了一声，忽然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回音以为她已经醒了，正想打招呼，却看到她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她不由扶额。

    用手肘撑起身来，掀开被子下床。

    赤着脚走在地板上，所以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到阳台前。

    天空是冷灰色调。

    微凉的秋风吹来，胳膊上的汗毛粒粒分明。

    已经入秋了。

    所有感官神经在被冷空气迅速唤醒后，她的脑海中有什么忽然变得清晰。

    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在她脑海中轮番上演。

    耳边仿佛还回放着，他说过的话。

    他说，“还记得那个一年之约吗。”

    他说，“明明答应我的事，为什么又反悔。”

    他说，“你们这是兄妹乱伦！”

    …………

    微光中有无数的尘埃。

    轻飘飘地浮沉。

    她忽然想起回国以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在干净明亮的画室，她作为面试者，和他重逢。

    他站在离她两米远的距离。

    衬衣长裤，肤白唇红。

    有些纤瘦，脸色微微有些病态的苍白，却异常俊美，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

    很高，所以她目光扫过的，是他的下颚。

    侧脸的线条太过流畅，喉结在刚刚好的位置。

    他莫名的，让她想到了，一种叫天堂鸟的花。

    传说，有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因为误会和好友的挑拨离间而分手，男子决定放手成全她的幸福，而他只想用自己的一生去默默守护她，爱她。

    男子最终郁郁而终，上帝被他的的真心和诚恳感动了，于是把他化为一只天堂中最美丽最善良的鸟，可以一直守护着心爱的人，直至她死去。

    回音觉得，他就像一株坚定不移、守护爱情的天堂鸟。

    他对爱情的执着与坚持，让人心疼。

    阳光明媚的午后，长身玉立的栗发男子安静地坐在咖啡店临窗的位子上，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袅袅地散发着微若的香气。

    男子不经意地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目光，毕竟人们通常对美好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更遑论这么纤弱俊美的男子。

    阳光缓缓洒落下来，男子浅褐色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意识渐渐飘远。

    眼前不断闪过那天晚上的画面，他失去理智的行为，她流着泪的样子……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脸色愈显苍白。

    他多么希望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或者。时光可以倒流。

    那么他一定不会再那样对她。

    可是。这怎么可能实现。

    简直是痴心妄想。

    是的。他后悔了。

    他本想好好对她，却亲手将局面弄成现在这样。

    他的胸口泛起钝钝的疼。

    明知不可得，执意去留恋，即为妄想。

    这个道理，他早就懂得。

    可是。爱情这件事，哪里是懂得道理就能万事大吉的。

    就像学会了整本爱情秘籍，也一样谈不好恋爱。

    人心，哪里是可以收放自如的？

    回音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向四周扫了几眼，然后看到坐在临窗位子的人。顿了顿，提步向他走去。

    白子墨也回过神，看着渐渐朝他走来的身影，心下有些忐忑。

    “抱歉，来的路上有点堵，所以耽搁了。”走到他面前，回音抱歉地解释道。

    “哦，没关系，我也刚来不久。”白子墨收敛起纷乱的思绪，开口说着，“坐吧，要喝点什么？”

    “什么都好。”

    回音在他的对面落座，大概是彼此心里还有隔阂，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他今天穿的很整齐，衬衫领子也扣的仔细妥帖，还系着领带。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穿正装的样子。

    很好看。

    只是他的脸，白的像雪，冷的……像冰。

    服务生适时地给他们端上了咖啡和甜点，还贴心地向他们推荐自家店里的情侣套餐。

    白子墨愣了下，抬眼看到回音有些尴尬的脸色，于是淡淡打断她，“暂时不用了，谢谢。”

    服务生有些不情不愿地走远了，直到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回音才得以喘口气。

    “回音，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那天晚上的事……真的很抱歉。”他轻声说，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小心翼翼。

    片刻失神，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目光回到他的眼中，“子墨，对于那天晚上的事……我其实，不想说没关系。”

    她看着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落寞。

    “因为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这是我们都没办法改变的事。”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仿佛字斟句酌过，“但是，我并没有怪你。”

    白子墨手一顿，抬头看向她，“回音……”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那天，你只是喝了酒，情绪有些失控而已。”白子墨看着她的嘴角弯起的美丽弧度，继续说着，“所以，我们都忘掉那天晚上的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好不好？”

    微微迷人的光中，她的眼睛，他想用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去交换。

    “为了纪念和好，我们碰一下杯吧。”

    说着，回音向他举起了杯子。

    “好。”白子墨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眼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哇，这家店的咖啡真的很好喝。”回音感慨道。

    “嗯。”这家的咖啡味道很不错，醇正香浓，白子墨忽然觉得这种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喝咖啡消磨时光。

    尴尬的气氛被打破，他们聊的很开心，因着画画，他们很有共同话题。

    回音看着白子墨，他的头发被阳光刷成金色，在空气中闪耀着光芒。

    他背对着阳光，脸上是温润的笑容，眼睛透亮，略带一丝稚气。

    此刻，他的心情很好。

    大概是最近她见过的最好的一次。

    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他最近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好不容易心情好一点。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那个……子墨，我一直很感谢你。”回音艰难地开口，她本就不擅长情感表达，半天说不到点上，“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但是我觉得，我不应该再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其实我……”

    白子墨原本微微惬意的表情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放下手里的白色骨瓷杯子，抬起头盯着她，眼神微微诧异，“你……想说什么？”

    回音斟酌了几秒，“其实……我是想说……以后，你不需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毕竟我现在和别人在一起，这样对你不公平……”

    咖啡店忽然变得吵闹起来，一群身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走进来，语笑喧阗，吵吵闹闹。

    欢笑打闹声此起彼伏。

    以至于盖过了她说话的声音。

    他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愣愣地看着对面的她脸上闪过很多表情，有抱歉，有慌乱，也有些无可奈何。

    “你爱他吗？”白子墨忽然打断她，语气变得有些僵硬，眼神里闪动着明显的受伤情绪，让她觉得非常有负罪感。

    长痛不如短痛，回音咬了咬嘴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种毫不掩饰的告白让白子墨的心瞬间沉入水底，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声音也变得森冷，“所以，今天你对我说这些，就是想让我从你身边滚开，对吗？”

    回音怔愣住，她从未看到过白子墨如此生气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不住道歉，“对不起，子墨，我……”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白子墨深深吸了口气，脸上压抑着情绪，“今天恐怕不能送你回去了，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回音怔怔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逆着光，有种不可言说的落寞。

    回音握紧了双手，缓缓闭了闭眼。

    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至少不会再给他错觉。

    他浪费在她身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她不想他因为她而变得不幸。

    他值得更好的感情。

    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忆起这一年来的种种，眼底迅速涌起酸涩。

    对不起，子墨。

    在回音视线触及不到的街头转角处，白子墨捂着心口脸色惨白成一片。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咖啡店里坐在橱窗前发呆的女孩，眼底是不可名状的悲伤。

    胸口的阵阵剧痛让他连悲伤都难以承受。

    整条街道人来车往，阳光不食人间烟火，行道树冷眼旁观。

    在这繁华的街头，他却感到深入骨髓的寂寞。

    就像他一夜之间失去双亲的那个夏天，明明烈日如火，他却感到彻骨的冰冷。

    什么都做不了。

    无意识地在街头奔走，辨不清方向。

    行尸走肉般。

    “小心！”

    他听到有什么人在失声尖叫。

    阳光刺眼。

    “吱——砰！”

    巨大刺耳的刹车声，一个年轻的身影暮地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沉沉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