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正值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上的青苔也开始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涓涓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老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吧?”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到大爷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时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少年的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是已经有过了许久的打算和计划,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也都对自己冠名以“后起之秀”的嘱望,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歌挠了挠头,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白皙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决定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太近,赋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接近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歌简要说明来意,浅笑着揶揄他。
赋歌瞪了他一眼:“已经改过名字了,就别公子公子地叫起来让人倒胃了。还有你口中的那个娇妻,说实话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啧啧……”东方诗明摇了摇头,托着茶盏放到嘴边啜了一口,又说:“你家的家丁来我这里找过你一次,还跟我说只要能把你还回家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作报酬。”
“我也知道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赋歌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东方诗明:“怎么?要设套把我忽悠回去?”
东方诗明蹙眉,假装严肃地说:“虽然考虑过,但我还是认为咱们两个的交情,至少要再给我涨十两银子才行。”
“你……”赋歌做出呲牙欲怒状。
“好了好了,不瞎扯。”东方诗明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从椅子上抽身站起来,扭着脖子问:“既然逃出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赋歌一直在考虑的。他皱着眉毛,垂头苦思冥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向东方诗明宣布道:“决定了,我要到上层去看看。”
“上层?”东方诗明眯起眼。
此时,几声低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东方诗明与赋歌对视了一眼,赋歌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自己一骨碌钻到了床板底下。东方诗明暗暗感到无奈又好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赋歌家的家丁。赋歌在床下听东方诗明跟家丁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什么,家丁往屋里探了两眼后就告辞了。他吁了口气,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
东方诗明回来,笑道:“你看你家里人对你多好。”
赋歌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语。
“继续话题吧。你要去上层——净世一方天?”东方诗明不笑了,神情多少有些讶异。“那个地方我也只是听家里人提及过,据说要抵达上层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屋里越来越黑,东方诗明说着,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灯。灯火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两个人模糊的影子。赋歌趴在桌子旁,直勾勾地盯着跃动的火苗,低吟说:“没关系的,先到中层再说也可以。总会有办法的。”
“中层……泰世昇平天吗……”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了啊。”
赋歌知道东方诗明的来历,他的本家就是在中层,那个被命名为泰世昇平天的大陆。据说中层物产丰饶四季怡人,奇景胜地目不暇接多如牛毛,可谓是人杰地灵的天堂,比这底层大陆下世凡荒天要美好不知道多少。至于东方诗明为什么跑来下层独居,他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但赋歌一直很钦佩东方家不反对东方诗明独自离家闯荡的这一点。
他把脸紧贴在桌面上,阴郁地皱起眉头:“你好歹是饱览过中层风光,我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下层。”
窗户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黯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若隐若现。东方诗明见状,浅笑着起身转去了灶房,一边招呼赋歌:“吃晚饭没?没有的话来帮我打个下手,我陪你喝一盅。”
赋歌懒懒地拖着身子过去帮忙,接过东方诗明递过来的一根萝卜和洗菜盆。他弯下腰去舀了一瓢木桶里的水洗菜,冰凉的泉水清澈无比。
“哦对了,今晚估计还得在你这里借宿。”忽然,赋歌抬起头来说。
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放心吧。”
屋外的树林被夜风拂动,沙沙作响。归鸟栖息,一轮残缺的明月半遮在雾之后,散发出清纱般朦胧的荧光。远处的巷弄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色泊着渡口潺潺的流水,不少劳作一天的人家已经休息,寂静伴随着丝丝鼾声,笼罩了这一隅平凡的烟月。
翌日清晨,还没睡够的赋歌被连续不断的忙碌来回的脚步声踢醒。他从地铺撑着困顿的身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东方诗明:“……怎么?要搬家吗?”
东方诗明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额角上布有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精采焕发:“吵到你了吗?我就收拾一下,你再休息会儿。”
赋歌刚要再躺回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几个包裹,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跟上东方诗明,惊疑地问:“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和我一块走吧?”
东方诗明偏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想法,我筹划很久了。既然你现在也决定要往上走,那咱们就算是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呗。”
赋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东方诗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或许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多个朋友好作伴,更何况东方诗明也比自己更熟悉向上的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是回俞家一趟之后再打听向上的路线方法。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俞家的,也牵挂着爹亲娘亲,还有小妹俞柔。不知道东方诗明的安排是否紧凑,能不能抽出时间允许自己回家看看。想到这儿,赋歌不禁偷偷瞄了东方诗明一眼。
东方诗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大致想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他故作随意地提议:“待会儿先去俞家茶庄一趟,你和家人道个别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我的一个熟人,我想他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听他这么说,赋歌内心方才打消了忧虑,同时也不由得暗暗钦佩东方诗明的心思入微。没有问题后他也上前帮忙收拾清点,两个人在家里忙碌地拾掇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物品全部清点完毕。大件的东西基本都被留在了家中,随身的包裹只有盘缠和不可或缺的几件物品。
“好了。”东方诗明拍拍手。两个人系好包裹,就出门向柳枝河的方向而去。
清早的街巷还有一点薄雾。早行的人们熙熙攘攘,石板路上的小凹凼还有些湿滑。走在路上,赋歌心情不禁舒爽不少,昨日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散。
“你认识的那个熟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路上,他忽然想起这回事,便向东方诗明请教。既然是东方诗明口中有能耐的朋友,那如果自己对他还是很陌生甚至毫无耳闻,恐怕见面时候的场景会多少有些尴尬。
“哦,他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算是一位高人,目前在市肆之间隐居,但曾经可是在上层也留下过不少佳话。一手酒葫芦当做武器,喜欢喝酒,但古道热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这样啊!”赋歌听得不觉睁大眼睛,赶忙凑上前一步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东方诗明挠挠头说:“他……叫做醉尘乡。不过据说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至于本名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哦……”赋歌问完了,开始在脑中考虑如何与这位高人相处。
没考虑多久,东方诗明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赋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东方诗明用手指的方向,就明白是快要到家了。
俞家名下有庞大的茶园地产,前方就是其中的一座种植茶山。直行的石板路拐了一个角,往左再走一段路就是俞宅了。赋歌心中有些复杂,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原本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展翅高飞,没想到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远远地,两人已经能够看到俞家的乌金牌匾了,听起来里面似乎有些吵闹声。东方诗明停下脚步,拍了拍赋歌的肩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快点去吧,尽早回来。”
“那……”赋歌刚想张口让他也进来坐一会儿,可又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快去快回,不耽误两人的行程比较妥当。他改“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向俞家大门走去。
突然,俞宅院内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一阵乱棍交击的震音钻入赋歌耳膜!赋歌大惊失色,快步跑到门前撞进俞宅,而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你……你们是谁?!”
面前的俞宅大院,乱作一团。堂屋门口站着的就是老爹没错,可院子里还赫然站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头上清一色裹着染黑的麻布,手里还都拿着大棍之类的家伙。三五个家丁似乎在与他们鏖战,但显然不是对手,此时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都面露痛苦地蜷缩着挣扎,血迹,染红了大院的白灰地。
老爹看见赋歌回来了,不喜反惧,哆嗦着冲儿子大叫:“小子快……快走哇,他们会宰了你的……!”